不过终是要有个决断的。
虽说他每天饭量如常,即使睡眠严重不足,但人并没瘦,整个人看起来除了略显憔悴,还是精精神神的。
可奉九就是知道,这一次,他是哀毁过甚了:越长大,他与老帅的矛盾越严重。他不主张将宁军势力扩大到全国,曾被老帅痛批为没出息;第一次陆宁大战,宁军势如破竹一路打到热河,他就曾痛心疾首地说:“打下来那么多地方有什么用?连个能说上几句正经话的县长都派不出来。”
老帅因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手下也大多农民出身,为了让宁军军官素质看起来过得去,并储备军官后备力量,他重开东北讲武堂,把文盲弟兄都送进去镀金。
随着军队的装备和战术升级,很显然这群老人不够用了,所以,老帅也不得不同意儿子大刀阔斧改革军队的做法,当然父子因意见不一而产生的矛盾就更多了。
宁铮一下子失去了父亲、上级和引领人,他的感受肯定比普通意义上的丧父来得更痛。
宁诤看着正坐在桌边吃早餐的奉九,奉九赶紧把粥咽下去:“回来啦?没吃呢吧?”一边吩咐秋声和吴妈给宁诤端碗粥上来。
宁诤摇摇头,黑漆漆的眼睛一径望着她,就好像忽然不认识了一样,奉九心里莫名地有点不安,下意识地理了理领口。
宁铮这才开口,“我在军部吃过了,先去洗个澡,几天没睡了,我要上去睡一会儿。”
“……那好,我找你的换洗衣物。”奉九急忙跟着上去,秋声和吴妈各端着一个托盘,担心地在后面看着。
宁诤进了卧室,旁若无人地开始脱衣,就这么着进了浴室;奉九赶紧转头,匆匆走到装着宁诤衣物的柜子,拉开柜门,找出一件深蓝色的浴袍。
她走过去捡起宁诤扔在地板上的军装,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呃——果然又是一股浓重的烟臭味,连日开会,与会的只怕都是大烟枪。她又回身拿出一件灰色亚麻长衫和米白色长裤,备着他换。
没一会儿宁诤围着一块大大的海岛白浴巾出来,奉九赶紧往外走:“浴袍在床上,换洗衣物放在脚踏上了,我先出去看会书,你睡吧,不吵你了。”
宁诤脸色平静,径直走上来伸手拉住她:“别走,陪我一起睡。”
“……”奉九哭笑不得,“我昨晚睡得很早,这才起来不久,青天白日的哪能睡得着?”
宁诤放开她,转身走到窗前,把落地窗帘先拉上了一层纱帘,又拉上一层厚帘,于是明亮的卧室立刻暗了下来;他又随手打开地灯,整个屋子瞬间蒙上了柔和的光,营造出一室昏黄。
奉九从刚刚一看到他就开始萌生的强烈的不安感达到了顶峰,悄摸儿地往门口蹩去。
“站住。”宁诤的眼角早瞄着她了。他紧紧地盯着奉九,眼光满是沉重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过于强大,以至于以往早跑了的奉九硬是没敢动。
宁诤慢悠悠地晃过来,扔下了浴巾,奉九“啊”的一声捂住了眼睛,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围拢过来,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很快,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他直视着她漆黑的眼眸,正在两扇羽睫下如梅小鹿般懵懂又惶惶不安地窥探着他,缓缓地、坚定地说:“今天,就现在,我要。”
奉九脑子里嗡地一声,“宁诤,你,哎你……”
“你这是埋怨我这个做丈夫的,都两年了还没碰你是么?我错了,这就弥补。”他淡然地陈述,就好像事情果真如此一样。
“正在热孝期,这于理不合……”奉九想起一处,赶紧申明。
“……亏你还自称饱读诗书——百天内,成亲都是可以的,更何况圆房?再说了,谁家成亲两年了还不圆房的?”宁铮唇角勾起一抹笑,但寒意瘆人。
“我以为我们有共识的……我还没准备好,你再多给我些时间,哈?你又不缺女人,你要是想养几个外室或抬进几个姨娘我都没话说,甚至于,我可以——”奉九急不择言,只要先把目前的困境对付过去,平日里的一切原则都可以放弃。
宁诤忽地低下头,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你什么你?我知道你嫁过来不情不愿,我给你尊重,想等你点头,想水到渠成,但两年过去了……九儿,你不能要求枝头的果子永远是绿的而不变红。况且——”他忽然笑了,笑得两眼一片冰凉,“我现在这里,空荡荡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反手覆上奉九的,“要不,你进来帮我填满?”话音刚落,不等奉九反应,他又低头噙住了她的嘴唇。
“唔,唔——”奉九再能讲,再能狡辩,也说不出话了。
宁诤的动作急迫,带着毁天灭地的声势,奉九觉得他是想把她揉碎了揪成片儿撕扯到嘴里吞下肚去,她奋力挣扎:这事儿太突然,她都没个准备,不过还是没放弃希望,总想着先让宁诤停下来,他们再谈谈。
没什么是不能谈的,是吧?
忽然奉九年轻敏感的身子颤了起来,咬着牙与袭遍全身的酥软酸麻抗衡,可这从未有过的感觉到底击败了她……她在不由自主地痉挛。
宁铮抬起头,注视着她微微张开、急速喘息的红唇,和被不知不觉淌出来的眼泪沾湿了的面庞。待神思归位,奉九雪白的糯米牙忽上下一合,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宁铮眼眸一暗,追上去又吻住了她。
奉九猛地挥开他的脸:“恶心!你真让我恶心!”
宁铮的表情凝固了,半晌才轻轻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也会这么‘伺候’别的女人么?”
奉九不明所以,眼里带着货真价实的困惑和固执,仍然是愤恨不已地瞪着他,“别把你那套堂子里的手段用到我身上!”
宁诤从不逛堂子,明明告诉过她,她也不信。
宁铮知道跟奉九说不明白,在这一方面,跟自己比起来,她实在太无知。
她是无知,而跟她比起来勉强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宁铮,对于如何跟在室女度过初夜,其实也无知。
毕竟,以往他交往过的女性,都是上赶着来的,个个都是风月好手,哪用得着他操心。
当然,太太无知得好,无知得妙:闺房里的知识,只能由他亲自做她的独家西席,一点点毫无保留地传授与她;又或者一起学习,共同进步,才不枉自与她相识那日起,等了她三年,素了这三年。
他曾非常诚恳地跟在奉九眼里冰霜一样洁净的吉松龄取过经,从而掌握了某些闺房要义。
他俯下身子,双手有点控制不住力道:跟以前比,奉九的身量又长开了些,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十九岁的年纪,孕育子嗣也合适。
此时奉九清丽的面庞因又羞又恼而染上了醉人的酡红,纤秾适度的身子也因挣扎而透出了桃色。她就像一块粉红色的上好鱼生,正诱惑着宁诤去大快朵颐。
奉九气急败坏地去掰着宁铮的手,“你知道我嫌弃你的!”
宁铮忽然把头垂在她耳边,重重地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这才翻身而起,走进浴室,翻弄着自己脱下来的军装口袋,掏出一个信封,又走回床边,塞进刚刚内心斗争半天,还是有点良心没敢趁空溜走的奉九手里:“看看吧。”
奉九自他下床就一直侧着身子没敢看他,此时感受到手里的东西,这才狐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
她仔细一看,眼睛瞬间因震惊而瞪得老大,这居然是一张,体检报告?!
上面的落款日期是前天,最底下的结论处写着:未发现梅毒、淋病等性病病毒。
奉九目瞪口呆:他是怎么好意思覥颜去医院要求做这个检查的?再说了他不是很忙的么,怎么还有时间去查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
一张热乎乎的脸庞贴了上来,“这下放心了吧?”
趁她神思迷茫之际,顺势将她扑倒,宁铮柔着声音诱哄刀,“你可知道,伦敦最新的医学研究成果说,除了神经细胞,其他的人体细胞每三年完成一次新陈代谢,也就是说,我已经是个全新的人了,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你没有理由再嫌弃我。”
一向求知欲强的奉九果然被吸引住了,停止了挣扎,喃喃道:“我怎么没听说?我要去验证一下……”
“下次吧。”宁铮一笑——七年硬生生被他改成三年,奉九以后知道了会不会更生气了?
此时,他知道奉九即使心理没有准备好,但身体应该已经可以了。至于心理,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甚至于有没有那么一天都不好说。
他不失时机,眼睁睁看着奉九的脸痛到变形,修长的脖颈天鹅引吭般向上拱起,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痛呼,又马上忍住了。
宁诤心疼得厉害,但也知道不如此只会更糟,低声说:“痛么?咬着我吧。”奉九正气着,根本不想听他的话,只是又死死咬住了唇,她怎么能允许自己发出这么示弱的声音?
宁诤眼里慢慢蕴出一股怒气,猛地低头含住奉九的唇,不出所料尝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儿。
本来他还勉强做得到怜惜,但现在?不需要了。
奉九是个女战士,一向如此,她不是金丝雀,而是翱翔的小鹰,看似柔弱实则刚强,与自己无与伦比的匹敌。
对于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暴风雨,她受得住。
宁铮笑了,这血腥气彻底引发了他作为一个雄性的嗜血本能,让他周身都叫嚣着去攻城拔寨,去征服伐挞。
奉九看得出他的眼里有一股子痛快淋漓,此时更是粼光熠熠,期间的情感复杂难言,好像积蓄了许久的怒气、憋闷和经年形成的奢念,都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这一下如猛虎出闸,龙入深渊,有着职业军人精悍体质的宁铮即使劳累多日,也还是精力充沛。
昏天黑地间不知过了许久,宁诤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伸手拂开奉九脸上被汗水粘住的头发,轻轻吻了吻她水漾的眼睛,这轻柔的举动,倒是比严丝合缝的亲近和凶狠的亲吻来得让人心动。
奉九虽然累极,但还是勉力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宁铮点点她的额头,“怎么,不认识我了?”
是挺不想认识你的。
奉九想起刚刚宁铮脸上的神情,莫名其妙地让她联想起在最烈的夏日骄阳下,正在迅速融化的奶油冰糕。他居然热烈地低喘着说:“即使我现在马上死了,也是高兴死的。”
就这事儿?就这滋味?……呸。
奉九觉得还是活着好。
宁诤看着奉九一张鲜嫩光洁的脸,耳边忽响起曾有朋友转述退帝胞弟,就是那位奉九也见过还一起吃了一顿饭、精于书画的艾俊之的话:“东北宁少帅的夫人,是奉天土生土长的女子,但居然比江南女子还要清雅,如同雨后清荷一般,秀丽娇妍,美不胜收。”这大概是去年他带着奉九去了一趟北戴河后,小艾发出的感慨吧。
雨后清荷?现在这样子,才真正是映着霞光、沾着雨露的清荷的模样吧?
一股难以抑制的热力又自体内升腾而起,他墨黑的眼睛渐渐闪出几许红丝,这燃烧着的血色让奉九害怕,她不安地勉力往旁边躲了躲,警惕地瞪着他。宁诤笑了,“加上订婚,都三年多了,才开荤,你多担待。”
奉九眼里有一丝茫然,什么意思?这么久了,在奉天时似乎的确没什么桃色新闻传出来,但去北平和天津时,每每都会有绯闻流传全国,她这么想着,眼里就带出了不信的样子。
宁诤怜惜地抚了抚她汗湿的脸,“看来,我还得身体力行地让你相信才好。”奉九于是连个声都没出来,就又被吞进了肚子里……整整一天,奉九都没出得了屋。
第二天一早,奉九感到有温热的啄吻落在脸上,痒痒热热的,很是恼人。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宁铮侧躺在她身边,与她盖着同一床夏单被,正一手拄头,冲她微笑。
她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又是成亲后第二天早上的情形。
早已把陪嫁的拔步床换成了宽大的席梦思床上,透明的帷幔早已拉开,白窗纱还掩着落地窗,遮住了些许清晨的阳光,卧室里半明半暗,奉九此时被他拥在怀里,心里也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按照本世纪初奥地利的病理学家兰德·施泰纳发现的血型论,宁诤是o型血,也就是公认的不折不扣的肉食性动物。
成婚两年,她原本就总在怀疑,宁诤怎么可能就这么放着自己这个他嘴里的“奖赏”不动,改吃斋这么久?
所以宁铮每每在床上冲她一笑,奉九心里都会一哆嗦。
这回好了,不用猜了,不用防了,这样提心吊胆观望的日子,结束了。
奉九发现身上换了件短袖珍珠白的丝质睡袍,又发现,连身下原本薰衣草色的亚麻床单都换成了一条豆绿色的丝绸床单,看不出来,还挺勤快。
宁铮侧头看着她愈显娇艳的脸色,未见萎靡之意。果然,娶太太就得娶身体好的,经折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