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如何?” “美味。” “比宫中还美?” “嗯!” 太后抬头,把毛笔搁在笔架上,揉揉眼角,无奈的道:“官家在蔡河边吃猪肉,御史们不知该如何进言,是与民同苦,还是讲义气!” 赵祯想辩解,开口却打个嗝,他掩饰的掩住口,“李献为我出主意,甘愿得罪曹利用。我虽无能,却也知晓当回报这份情义。” “你先救了他,他反过来给你出主意。倒是有情有义。不过,你是官家,他是士子。这般亲密相处,你觉着可合适?” 赵祯面色涨红,“大娘娘,我在宫中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劝谏……罢了,我知错。”,他随即跪下请罪。 这是官家第一次隐晦的顶撞太后。 罗崇勋把脑袋垂的越发低了,盯着鞋面看,仿佛上面有个绝世美人儿。 太后没想到赵祯竟然会爆发,她摆摆手,“且去。” “是。” 赵祯走后,皇城司的人被叫了来。 “今日官家去了蔡河边,吃了一份李家的饭菜,大声说美味。有官员路过,失口惊呼官家。官家邀其品尝李家的饭菜……” 这孩子在宫中被憋坏了。好不容易在外面交到一个好友,便贴心贴肺的为对方出力。 可你是帝王啊! 太后心中不渝,“那李献呢?” 在太后看来,李献从赵祯这里获益良多,甚至可以说,没有赵祯,李献的骨头早就凉透了。 人活世间,除去你的父母之外,情义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给予的,必须有回应。 那个年轻人聪明,若他不知回应,太后自然会让他知晓什么叫做后悔不迭! “今日曹侍中家的幕僚黄鑫带着人阻击李家的生意,大败。李献对黄鑫说,玩这个,他能玩到曹侍中……崩溃。” 这有些像是宣战书。 “年轻人大言!”太后不屑的道,却发现皇城司的人在舔舐嘴角,“嗯!” “太后,那李献不知从哪学来的厨艺,弄出来的饭菜……真是美。” 太后莞尔,那人继续说道:“官家接着自称朕,邀李献进宫玩耍。” 这是自报身份,想震慑曹利用,令他投鼠忌器。 太后单手托腮,有些头痛。 “他这是把李献当做是什么了,友人,兄弟?” 皇城司那人低头,“臣大胆。” “说!” “臣盯着李献许久,发现此人哪怕面对着曹侍中的威胁,依旧从容不迫。臣刚开始以为他是虚张声势,可今日看来,此人胸中自有丘壑!” “是吗?”太后淡淡的道:“传话,官家闭门读书三日。” 这是禁足。 太后起身,“老身倒要看看,这两个年轻人能弄出什么东西来!” …… 快餐生意一炮打响,随后的事儿李献就撒手不管了。姜顾管具体事务,杏花掌总监督。 “官家被禁足了。”张泽找到了李献,“今日咱是冒险出宫……” “我敢打赌,你的出宫是在太后的许可之下!”李献依旧坐在树下,身边是一卷最流行的文集。 他在了解这个士林。 张泽面色剧变,“糟糕!” “这是默许!”李献觉得很有趣,“太后故意放你出宫报信,这是期待着我能为官家做些什么?” 张泽眼前一亮,“李郎君可有法子?” 李献摇头。 禁足之事无需纠结,这是来自于太后的管教。太后之意…… “官家开始理事了,事情可麻烦?” “都是小事。” “嗯!我知晓了。” 张泽不解,随即回宫。 “他没动?”太后得了禀告,笑道。 罗崇勋说道:“那人聪明,自然不敢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为官家出头。” 一个内侍进来,“太后,有士子自称李献,为学问求见官家。” 呃! 罗崇勋老脸一红:“……” “学问?”太后笑的竟是有些欢喜,仿佛是遇到了一个好对手的那种欣慰,“老身令官家禁足的由头是闭门读书,此子倒也机敏,如此,便以学问为由求见,老身如何能拒绝?” …… 李献只是看了一眼宫中建筑,便目不斜视的跟着内侍,这让奉命在边上观察他的人有些诧异。 第一次进宫的人,哪怕装的再平静,依旧会情不自禁的窥视宫中,感受宫殿群的宏大。可李献看着,竟然是一脸无所谓。 仿佛他看过更为雄伟的建筑群。 嗬嗬嗬! 老内侍笑的尖利,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咱莫名其妙的觉着,这宫中,怕是要热闹了。” 赵祯在读书。 一个人。 先生孙奭得知他大清早跑去蔡河边吃猪肉后,气得差点吐血,便托病在家。 李献被带到了崇政殿西阁。 赵祯背对他坐着,瘦削的背影看着格外的形单影只。 此后多年,他就一直这么形单影只着。 好不容易来了个范仲淹,刚直不阿,被赵祯倚为干城,托以大事。可新政有损肉食者们的利益,引发了激烈反扑。 新政失败,赵祯从此便成了一个无为的好脾气帝王。 兴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赵祯缓缓回头,眼前猛地一亮,“国安兄!” “你想害死我吗?”李献咬牙切齿的走过去,“被那些如饿狼般的御史听到了,他们能砸烂李家大门。” “你会用棍子打断他们的腿。”赵祯笑的很是开心。 李献坐下,“这样的日子对你而言,便是囚笼。” “我知,可这是规矩。”赵祯叹息,有些忧愁和困惑。 在确定不会夭折后,他的人生就被固定了。 读书,读书,读书…… 这是个可怜的帝王。 李献第一次觉得权力不一定美味可口,相反,对许多人来说,权力是毒药。 他看着赵祯,“想继续忍下去吗?” 赵祯摇头,“不想,不过,这是规矩。” “祖宗之法。”李献眼中有轻蔑之意,“如此,我来为你想个法子。” 赵祯只是随口发牢骚,闻言惊愕,“你要作甚?别和大娘娘争执,你会死得很惨。” 可这是太后出的题目……李献不准备告诉赵祯自己的判断,“不会。” 他起身,赵祯见他眉间有冷意,担心的道:“你莫要为我行险。” “别说的那么恶心,我针对的只是规矩。” 赵祯默默看着他,自言自语道,“先帝有六子,前五个都死了,就我活了下来。从小,宫中人便寸步不离的盯着我,不许我走错一步,不许我靠近水池边,不许……什么都不许。” “臣子们见着我,总是毕恭毕敬,可我能从那些毕恭毕敬之下,察觉到他们心中对我的轻视。他们装作毕恭毕敬的模样,为的只是权力。” 赵祯抬头,苦笑道:“一如宫中人。” 所谓孤家寡人,眼前这位便是。 “你对我却不同,我能察觉到你刚开始的嫌弃,可后来却被我拖着得罪了曹利用。你对我从不掩饰,这是我……” 赵祯仰头想了想,“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真诚待我的人。兴许,也是最后一个。” “啰嗦!” 李献垂眸,觉得原身有些不争气,竟然眼眶发热了。 张泽在边上有些唏嘘,李献说道:“你去传话,就说我在官家这里放话。” 李献眸色幽幽,“就说,官家学了多年学问,可于治国何益?” 这是在冲着孙奭等人开炮:你等教授官家的那些学问,毫无用处! 那些人既然想用读书困住赵祯,那么他便冲着这道网挥刀。 赵祯大惊,“孙先生会掐死你!” 孙奭名满天下,他的学生甚至也是赵祯的先生。 “照着说,否则我自己在外放话。”李献起身,“我回去了,回头孙先生若是有话,可令人传给我。” 赵祯看着他大步出去,突然低头。 张泽交代人去传话,回来请示,“官家,官家……” 赵祯抬头。 张泽愕然,“官家,你……” 红着眼睛的赵祯起身,“走,去寻大娘娘。” 晚些,据闻官家在太后那里争执了一番,随即被镇压禁足。 宫中的气氛不大好。 很快,李献的话传到了太后耳中。 “太子、官家要学什么,这些都是规矩。老身知晓这是个囚笼,从前汉武建立了这个囚笼之后,无数帝王就被困在其中。李献这是想为官家解困……老身倒要看看,他如何面对孙奭等人的反击!” 罗崇勋缩缩脖子,想到了有次孙先生用戒尺抽了官家三下。当时先帝和太后听闻了,竟然说什么…… 打得好! 狠狠打! 孙先生一旦知晓了李献的那番话……自求多福吧! …… 孙奭正在家看书。 老先生做了一辈子学问,别的不说,论儒学修为,李献原身连给老先生做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先生。”一个学生急匆匆来求见。 “慌什么?”孙奭最不喜见到弟子和家人慌乱。 “先生可听闻过士子李献?”学生看着有些怒火。 “上太后书的那个?”孙奭抚须,老眼中多了些不以为然,“冲动无谋。” “先生,今日那李献进宫求见官家,大放厥词,竟说先生教授官家多年学问,毫无用处。” 孙奭的胡须突然飘动,随即平息。 “是吗?”孙奭问道:“外界如何?” “士林中都传遍了,如今都在等先生发话,弄死那个蠢货!”学生年轻,恨不能现在就打上门去。 “这等话老夫不在意,老夫在意的是,此子一番话却会令官家心中不安,由此不专心学问。” 孙奭放下手中书卷,“老夫不屑于用威权压人,告知他,两日后,崇政殿西阁,当着官家的面,老夫与他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