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间，袁明达或做郎中，或做小商旅，已经走遍了闽南的山山水水。

彭怀玉说可能会派人帮助他，但也明显表现出来对他回泉州做的事情不热忱。

冰冷的铁令箭刺痛袁明达的肌肤，令他脑子非常清醒。

在这个乱世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愿意为之而死的理想，名利权势也在其中。

他一路风餐露宿，有时候走偏僻的山路，有时候夹在南逃的难民当中。越是接近成功时，他越是小心谨慎。福建山林中盗匪横行，若是不小心死在路上，只怕到了掉脑袋那一刻也不能原谅自己。

这里一向各色人混杂，官府从来就办法对进出的商旅严格管理。泉州最有权力的机构不出泉州府衙，而是管理关口的市舶司。商旅中身份不明的人比比皆是，若是当地官府严格甄别，妨碍了许多人的财路，官也当不长。

回到家中做了些安排后，他再踏上进入泉州城的道路。

沿官道走了一天，空气中开始能闻到海风的咸湿味，远远可以看到泉州城池。袁明达不急于进城，先回到泉州南郊的袁家村。

袁家在泉州城内有一个小药铺，他决定先去那里安身，再想想用什么办法取得蒲家人的信任。

虽然两军对峙，南北官道已被封锁，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他乔装打扮回到泉州易于反掌。

军中自有军纪，前年彭文彬在宁德屠城，随即被调回金陵城中罢用闲置。南征军不是由彭怀玉一人说了算，还有监军使丘修瑾，中书台出来的文官是绝对不会同意屠城这种做派的。

走出南平城池后，他把令箭揣在胸口贴身的位置，踏上南下的道路。

君王有，匹夫也有。

天启大军攻破仙霞关后，福建的命运其实就已经决定了。

经历过他年少时流浪苦难的人才知道，那种生活是多么令人向往。

但泉州数以千计的色目商人不这么想。他们都已得到消息，天启攻下金陵城虽然杀了不少色目人，但还是留下了不少色目人在那里经商。

袁家药铺在泉州城内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

他出发前就已经打听到，泉州港的番商几乎天天都聚集在那兀纳家中，商量如何面对即将到达的天启大军。

潜入药铺中，袁明达命小童去街上打一瓶酒回来，自己躲在屋里一点点喝完，边喝边揣度：“人都是怕死的，如我这等背负血海深仇的贱民无所谓。蒲家豪富，几代积攒眼看成空，若见到从天上掉下一根救命稻草只怕会死死抓住不撒手。”

他摸了摸怀中的令箭，想到即便蒲家人怀疑又如何，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天启大将军密使，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他能看得出来彭怀玉也讨厌蒲家人，否则也不会赐给自己令箭。如果蒲家人真杀了自己，也算是给了彭怀玉去杀人的理由吧。

这一夜根本无法入眠，他一会想蒲家几千人被屠杀的场景，一会想到事成后去海边祭拜祖先，在床上翻来覆去，手中紧抓着铁令箭片刻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