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一对双胞胎姐妹,十三岁那年的故事。 深冬年关,漫天白雪。 那年的苏语秋,对冬天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飘落六边形的雪花,也不是形态各异的滑稽雪人,纯白浪漫的天幕。 而是本不该出现在她年幼目光中的另一种白。 ——医院一望不见底的白墙与病床。 她已经不记得太多。 只记得那年冬天,真的很冷。 最开始,是姐姐连续一周都请假没去学校。 问起来,爸妈是这样说的。 「没事没事,你姐姐最近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给她看看。你先自己去上学吧,爸妈最近可能没空给你检查作业,自己也要好好完成功课,知道了吗。下次考试再拿个不及格,看你姐回来怎么嘲笑你。」 苏语秋勉强点头,实际上心里可不服气了! 哼...真不公平,就只有姐姐自己能请假。 怎么能一请假就请一周呢!都没法抄她作业啦! 姐姐偶尔晚上会回来。 每次回来,她都围着苏语秋乱蹦,戳着她的脸蛋问,在学校里有没有好好听课,姐姐不在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唔...明明只比我早出生那么几个小时,还总是一副大我好多的态度,真是讨厌! 我自己在学校也好着嘞! 就是作业总是完不成,老是挨老师骂...这就不提啦! 第二周,姐姐还是没有回学校。 她甚至连家都不回了。 而爸爸妈妈也总有一人,会在一天里轮流消失不见。 这时候,苏语秋隐隐觉得家里的气氛变了。 变得压抑了。 她问起来,妈妈依旧是那样的答复。 「你不用管,语雪她就是需要养养身子,老往家里跑影响养病。医院建议她住院静养一段时间。哦对,她让我给你带话了。」 「她又说什么了?」 「她说啊,‘你这小调皮,别老想着抄我作业,偶尔也尝试自己做一下啊,真笨。」 「啊...!她居然把我抄作业的事情说出来了!明明说了帮我保密!姐姐她才笨呢!」 妈妈笑笑不说话,没聊几句,她就独自躲到客厅角落去接电话了。 电话一打就是好久好久。 那段时间,家里的晚饭都变得简略了不少。 这没关系,苏语秋觉得很正常。 姐姐不在家,吃饭也要少一半滋味嘛,这样刚好。 你要早点回来呀大笨蛋,大笨蛋不回来,小笨蛋都吃不好饭。 第三周。 苏语秋已经习惯自己回家写作业了。 「我放假了,要不,带我去看看我姐?她咋还没回来呢?」 「你不用去,不知道你姐烦你吗,过去就给她添乱。」 「什么啊!烦我,我还不想去呢!哼!那...那视频通话行吗?」 「这个点她休息了,养病呢,下次吧。」 「好吧...那下次...」 「啊抱歉语秋,我去接个电话,你先吃饭,吃完饭洗个澡早点睡,妈妈一会可能还要出去一趟。」 「可是都这么晚了...」 「最近...最近有点忙,别在意,我要是晚上没回来你不用等,睡觉就行,明天开学了,我早晨回来接你去学校。」 那晚,苏语秋失眠了。 她房间的窗台上,有一副相框圈起来的照片。 灯未亮,月光映过纱窗,纱窗倒映起相片里的人,似镜花水月。 照片上,是肩并肩,穿着同样的淡粉裙装,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樱色长发女孩。 其中一人活力满满对镜头比起剪刀手,灿烂大笑。 另一人蜷缩在相片角落,相当嫌弃地用余光瞥向身旁,似乎是嫌她太过吵闹。 相片定格那天,是家里一起去公园踏青放风筝。 苏语秋的风筝总是飞不起来。 这气得她直接一嘟嘴,跑到一边的草坪躺下,干脆不放了。 可是 她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的卡通猫形风筝已经飘在天上了呀? 她愣愣地看着天上,不久过后风筝的手柄线轮就被交到她的手上。 姐姐傻乎乎的,指着天空,笑得那么开心。 「风筝要在风起的时候才能飞起来呀,而且要跑动的,你站着不动它怎么能飞呢,真笨。」 苏语秋气不过,但没有怼回去。 她这才发现...姐姐的膝盖磕破流血了。 她傻笑着说这风筝太重,飞起来要跑的很快,没小心摔了一跤。 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苏语秋爬起来在家里走了一圈,谁都不在。 她回到房间把窗台的相片取下。 抱到被窝里。 心中默默定下一个决心。 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谁让爸妈总是不告诉我那个讨厌鬼到底在哪个医院呀。 刚才,苏语秋在外边转了一圈,并不是毫无收获。 她在爸妈的房间找到了一张医院的处方单,上边清晰标注着淇海市中心医院的名字。 说干就干,明天旷课! 哼,治了这么久都没回家,她肯定是想逃学在装病呢! 真不省心! 嗯...肯定是这样的。 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可她还是没有能睡着觉。 第二天,妈妈并没有如约来送自己去学校。 是舅舅大清早开车过来的,妈妈委托他帮忙接送。 这更加坚定了苏语秋今天要逃学旷课的决心。 爸妈从来都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更何况舅舅住的离这很远,若非爸妈实在抽不开身,他们绝对不会这样做。 路上问了舅舅,舅舅果然也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说,只是叮嘱她要好好学习。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苏语秋装作无事发生,先坐车到了学校。 随后她就开始规划起自己的旷课路线。 她的自行车放在学校停车棚了,一直没有骑回家,今天刚好可以趁着上课前,校门口再次开放的准备时间溜出去。 早自习背书朗诵声热火朝天。 苏语秋却是没有出声一个字节。 她很不安。 期间听到同学们突然惊喜惊呼。 ——说是外边下雪了。 没记错的话,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可苏语秋现在并不关注这些。 临近下课,她要准备开始启程了,她不会跟任何老师打招呼,因为那可能会被拦下来。 可是 她的计划并没有得以实施。 因为在下课之前。班主任来了。 她让大家安静,随后单独把苏语秋叫到了外边的走廊。 一开始苏语秋还觉得是不是自己计划暴露了。 可直至她看见班主任脸上那抹悲怆同情。 她...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眼神呢? 呼吸的节奏乱了一拍,心里的某根弦像是断掉一般惨白无力。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班主任突然别过头去,重重叹息后才道出的告知。 「苏语秋,你现在去校门口吧,你爸爸在那等着接你,不用请假条了。」 一路跌跌撞撞,纵使医院的保安厉声呵斥,苏语秋也没有停下此生最尽力的一次奔跑。 电梯来的太慢她就跑楼梯,脚下打滑膝盖重重磕碰在台阶棱角,撞的血花泵出也没有任何减速的打算。 爸爸在车上时哽咽的语气,正如针刺般刺在她的心底。 「孩子...去...去见见你姐姐吧。」 「这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对不起...一直都在瞒着你,可是我们...我和你妈妈真的不忍心啊...」 “姐!姐!苏语雪!” 还没有到爸爸说的“604号”急诊病房,苏语秋就已经不受控制喊着她的名字。 一幕幕讨厌的笑容,调侃的笑言在她脑海里闪过,使眼前模糊一片。 她跑到了。 唐雨竹正脸色苍白蹲坐在病房门口。 转过头看向苏语秋的眉眼之间,是骇人的惨白。 苏语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妈妈...她憔悴了好多好多。 “妈!我姐姐呢!她到底怎么了!” “孩子...你听我说...语秋!!” 失声的哭腔,拦不住苏语秋急切推开病房的门。 她不能再等了。 随后...眼前映出的一幕,让苏语秋浑身无力,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乱麻,天崩地裂。 苏语雪...她就在这里。 樱色长发了无生机,干枯枯地垂落在纯白病床两侧。 与苏语秋完全相同的容颜,没有血色,静静平躺在病床。 她娇小身躯的每次呼吸,都要依靠那呼吸机的管道延续。 可她似乎...并不痛苦。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 ——又像是在不忍继续呼吸,在努力着,等待着谁的到来。 她已经到了。 苏语秋睁大双眼,踉跄着走到病床前,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苏语雪...?你...你怎么了...” “嗯...?” 窗帘开着。 屋外的雪变大了。 苏语雪艰难地睁开双眼,视线模糊着,坚持着逐渐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嗯...真是熟悉的模样。 苏语雪艰难地抬起手掌,把脸上呼吸机的面罩 ——缓慢地摘了下来。 “你...!” 她只是轻轻摇头而已。 她的嗓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 可她说的每个字,都让苏语秋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这个...戴着很难受...我不想再这样了...行吗...?” 没有了面罩的阻挡。 苏语雪终于能笑了。 “谢谢你呀...小笨蛋...” 这一句话仿佛恢复了些许曾属于这个女孩的活力。 可苏语秋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眼眶里不听话的泪水已经瞬间噙满。 她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音量了。 “你到底怎么了...!” “嗯...?大点声...我听不到呀...” “我已经声音很大了!我在问你!我天天在家里等你回来,你呢!” 苏语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可笑容越来越甜。 “这样啊...抱歉...我可能...没办法跟你好好道歉了...我说...语秋,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有两行泪在苏语秋脸颊上滚落。 滚落的位置,正是苏语雪消瘦的手指尖。 因为...语秋已经不经意间握紧了她的手掌,抽噎着,无力着。 她这才发现,苏语雪瘦弱的胳膊上,满是输液留下的针眼,密密麻麻。 她说,她不想再受罪了,很难受。 苏语秋明明还不了解一切...可却预见到了马上要发生的一切。 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苏语雪再度努力着睁开眼睛。 感觉周遭好像都没有了痛苦。 安静着,就只有她的哭泣声。 “语秋...你能...再喊我一声姐姐吗...?” “苏语雪...再等半年...我们就又能一块过生日了...” “语秋...” “你为什么这时候要喊我名字了啊!你不是一直喊我是个笨蛋吗!” “你别这...咳...” “姐姐...” “嗯...” “姐姐!” 啊啊 我听到了。 病房里一切的景象似乎都在淡化。 就只有姐妹俩手心紧握的纯白。 一如她们年幼时,一起在院子的雪地里打滚。 那天的雪和天,真的很漂亮。 慢慢的,苏语雪不说话了。 窗外风雪渐止,把苏语秋的哭声映衬地更加凄凉无助。 可怜的十三岁女孩把泪眼哭的朦胧。 同样哭泣的父母扶着门框墙壁啜泣。 苏语秋极力拭去大滴的眼泪,想再看她一眼。 可她已经不在了。 她像是睡着了。 她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梦里有她,和她的风筝。 她的枕边,还放着一张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纸条。 那是手指不稳努力写下的...依稀还可以辨别出苏语雪的字迹。 「小笨蛋,冬天下雪的时候就看看天上。」 「那么多的雪花,姐姐一直都陪着你。」 「答应我,一定要笑着长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