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叶芷白用右手指尖，轻捻起左手手掌里平躺着的几朵小白菊。 白菊少的可怜，但在叶芷白这里，已经足够了。 花就是一种寄托象征，本来就不需要太多。 一个一个，将它们平铺在并不显苍凉的墓碑石阶之上。 墓碑上规整字迹，深深铭刻其中。 「叶志柏，2003.12.2—2022.6.1」。 哎，瞅瞅这短暂的岁月，多整齐的数字。 拼搏的少年，终究是没能活过二十岁的盛夏。 来一趟墓园机会难得，叶芷白就想到，谨用手中花篮剩余寥寥几朵白菊，献给自己曾经逝去的人生。 物尽其用嘛，白菊剩下也是剩下，还不如给我自己。 你活过，你来过，你笑过，你就是你自己的英雄。 再度安息吧，曾经的我。 叶芷白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默哀。 光玉有样学样跟着叶芷白一起低头，只是她那动作幅度过大，点头不经意间变成了鞠躬，很难不让人感慨神明的躬酱精神。 仪式感足够就好，对自己的祭奠，点到为止即可，无需太客气。 风不知为何突然大了些，吹动草木沙沙作响。 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有些感慨。 “...光玉，你说人世间，怎么就有那么多苦难呐。” “啊，你是说黑巧克力吗。” “不，我记得我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很普通的话，我很诧异，为什么会变成黑巧克力的话题。” “因为黑巧克力虽然苦，但不算烂啊。” “我说的是苦难，不是苦烂...你这傻瓜。” “又骂咱！” 唉算了。 听狐狸一席话，感慨哀伤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了。 不过 叶芷白用余光观察正从口袋里掏出桂花糕，小心翼翼掰开一半，放在石阶上当贡品，在努力学习人间习俗的光玉。 叶芷白，又不免觉得有点释怀。 开口说话的言辞间也多了几分雀跃的调侃。 “哎...也可能，像你这样无忧无虑，才是真正正确的生活方式也说不定。” “咱觉得也是，咱是神明，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叶芷白，你看刚才呀，苏语秋和她姐姐的故事多让人难受，这没有办法，人类总是多灾多难。可是叶芷白，咱果然至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所以要是有黑巧克力，咱会掰开分你一半的。” “谢...谢谢？啧，话说你别用这么连贯无所谓的说法说些让人感动的话行吗？怪突然的。” “有吗？” “有。” “唔姆...咱不太懂。” 真的是...最近这狐狸，老是有意无意间来个暴击。 小芷白最缺的是关心，对于此类话语的抵抗力几乎为零。 再说，就敲你脑袋！ 小芷白回头看了眼，那是小秋所在的方向。 “但愿小秋她自己待一会，跟她姐姐多说几句悄悄话，心情能稍微...嗯？” “咋了？” “有消息。” 手机在衣裙胸前口袋里的震动，第一时间引起了叶芷白的注意。 没解锁之前，拿起手机第一眼扫到那卡通粉发妹纸头像，就知道是小秋发来的消息。 叶芷白的第一反应是小秋祭奠她姐姐结束了，估计是在喊自己回去和她汇合返程。 可当叶芷白没有等待，用指纹解锁屏幕，看清消息的具体内容之后 她困惑不解，一头雾水，一并涌上心来。 最上边的，那是一条完全看不懂，更像是乱按或者误触出来的消息。 ——「vdvad后咔，34d时间沙发的。」 紧跟在这条意义不明消息后边的，还有连续三个戳一戳的手指图标。 甚至还有个只有一秒的语音。 语音点开，时间太短，只有风声一响而过，收音都不完全，没有别的内容。 也许看到消息的这个瞬间，叶芷白的反应是觉得莫名其妙，怀疑是小秋没小心点错了。 可再度低头，这些扎眼又违和感满满的几条“无意义”消息再度映入她眼帘时 叶芷白眉头微微皱起。 小秋这么认真的人...发错消息的可能性并不大。 她思维发散，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 心也随之一下子就揪到了嗓子眼。 “坏了...光玉，小秋可能有麻烦。” “是这样，咱建议，立刻赶回去。” 光玉少见的神情严肃。 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星空色的双眸，正变为泛着微光的深蓝，这是她在用神力探查周围情况的象征。 她这一句话，更加证实了叶芷白的猜想。 不如说，在猜想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叶芷白就已经迈开脚步完成了起跑，顺带回头招呼光玉跟上。 “快，现在就回去，光玉，有没有瞬间移动。” “瞬间移什么动，那玩意光蓄力，就要几分钟！” 光玉没有跟着叶芷白跑动的方向去跑。 她是直接往正后方转头，跳上后方墓碑的台阶，就跟一尊引领前路的神圣雕像一般，伸出手指，着急指着她的正前方指挥行动。 “别往那边跑绕正路了！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从这边跑，很近！咱用神力引路！” “帮大忙了。” 神力也许万能，可知识同样不差。 对不起了，这排墓碑底下埋葬的魂灵们 为了救人，只好冒犯借路，从你们的墓碑上边狂奔过去了！ 这可能是叶芷白重生后，最快的一次百米冲刺。 双腿跑到发软，途中又差点被墓碑台阶给绊倒，她稳住身形后，也没有半点放慢速度的打算。 那天在医院门前的月光下，她是亲眼见过小秋发病时的痛苦神情的。 天下苦难极多，可任谁都不愿意苦难发生在自己身边亲近之人的身上。 小秋是好朋友，是个坚强的孩子，是个极其优秀的女孩。 所以小秋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到了！就是前边那排！” “小秋！” 由于奔跑而上下颤动的视线，没有第一时间锁定到小秋的踪迹。 但继续往前极目望去。 叶芷白就迅速寻得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平躺在地上，面朝天空，一动不动。 看到情况，叶芷白脑子里嗡的一响。 她二话不说，继续咬牙往前奔跑，脚步踏开被风吹到这边的满地白菊。 叶芷白来的很快。 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来的够不够快。 “小秋...你怎么样...！” 即便是猛然蹲坐到小秋身边的这么一问，也没有收获任何回复。 小秋脸色惨白，神情痛苦，气息微弱。 樱发沾染着泥土，眉头皱的很紧很紧，眼皮似乎在努力睁开，可她就像是在做噩梦一般无法醒来。 她左手边就是屏幕点亮发送消息的手机。 石阶前抵住的，是她随身携带的药瓶。 仅仅是扫视了这些，叶芷白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好...她还活着。活着，那就还有希望。 不再试图喊醒她，叶芷白以最快的速度去捡起药瓶，同时用双手撑住小秋的后背与膝盖窝，屏气凝神，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她揽在怀里抱起——可仅仅是抱起，就压得叶芷白一踉跄。 小秋虽轻，也不是叶芷白这细胳膊细腿能轻易抱稳的。 将小秋抱到旁边松软的草地，一边拧开药瓶，一边回头默契看了光玉一眼。 “我先想办法给她喂药，瞬间移动准备好了吗。” 不必说目的地是哪里。 光玉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够心领神会叶芷白的意思。 她这一路不需要指挥，就在酝酿起瞬间移动的神力。 “就绪了！咱随时可以把她转移到墓园门口！” “门口有筠儿安排的医疗女仆团是吗...” “对的！” “万幸。” 在那之前，先想办法让小秋吃药缓解病情，对症的药物才是最好的急救措施。 叶芷白紧张到手抖，可药片还是稳稳的从瓶中倒进瓶口。 伸手，捏住小秋的脸，试图让她把嘴巴张开。 小秋...别怕，我会帮你的。 捏起双颊，让她的小嘴张开足以放进药片的程度，叶芷白拿稳药片往前，正要采取下一步举措。 可突然 “咳！！咳咳！咳！” “！” 小秋突然疯狂咳嗽起来，吓得叶芷白赶紧双手一起托住她的后脑勺，光玉急忙跟上前来帮忙接稳药瓶盖。 猛咳的状态下，这样子是无法喂药的，万一呛到气管里就彻底坏事了。 “小秋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先坚持别咳嗽...！先吃药！先...小秋？” 原本这注定该是一个困难的过程才对 可是，意料之外。 梦幻般的一幕出现了。 小秋她...似乎不仅仅是听见了叶芷白的话。 甚至还慢慢睁开了眼睛。 咳嗽渐渐止住，她刚刚还猛烈起伏的胸口，正在变得呼吸均匀。 就连那失去血色的双颊，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红润起来。 完全就是一副即将恢复状态的样子。 可是...这不是还没吃药吗？ 不管那些，恢复了就好啊！ 叶芷白担心她再次失去意识，先伸手示意光玉暂停瞬间移动，往前探出脑袋，尽可能多说话，来让小秋维持这个恢复状态的进程，不让情况重新恶化。 “小秋，别睡着，看到我了吗，要坚强点，你看你的猫还在叫，它都吓坏了。听到了吗，不要再睡，现在是什么感觉？还痛吗？” “好漂亮...像星星一样...” “欸？” “嗯？” 小秋恢复的速度，超乎叶芷白的想象。 她不仅没有再意识涣散。 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猛然从叶芷白怀里坐起身来。 可恢复也不是一下子恢复彻底的。 间接的头疼，让苏萝莉眯起眼睛，用手指抵住太阳穴来缓解。 “喂...别勉强，还是不舒服吗，呼...安全就好，你吓死我了...先吃药，你这个药，一次要吃几粒？” “一...一粒就行，那个，不用担心了，芷白，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一粒也...呃，等等。” 叶芷白接过光玉手中的药瓶。 她转头看向已经恢复健康神采，樱色眼眸也重新闪闪发亮的苏语秋。 可叶芷白的淡紫色双瞳中，却突然多了一分锐利。 一分不解。 “你刚刚...喊我什么？” “......” 闻言，苏语秋背对着叶芷白，浑身一哆嗦。 她回过头来观察一眼，又急忙转回去头去深呼吸调整。 这深呼吸，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突然提问，还是在重新调节刚刚越过生死关头的紧张气息。 只见苏语秋起身了。 并露出一个与平时无异的微笑，还调皮吐了吐舌头。 “我当然是喊你叶...叶子？啊哈哈...刚才说错了。” 叶芷白转头瞅了眼光玉。 光玉摇头摊手，表示并不知情。 事出有异必有因。 叶芷白可不觉得，称呼这种习惯的事，会出现“说错”这种低级错误。 就像你每天喊你舍友为孙子，就不可能突然喊错喊成爹。 将药瓶收起，冰冷的视线，变得更有锋芒。 “你不是小秋...真要是小秋，这时候已经该死里逃生哭起来了，你这么淡定...还喊错称呼。说，你谁？” “叶...叶子你问的好奇怪，我当然是语秋啊...还能是...” “小秋她在我面前，从来不把自己称呼为‘语秋’。” 懂不懂五年老网友的含金量啊！ “苏语秋”莫名震惊地快速眨眨眼，笑容逐渐僵硬。 随后 她放弃似的苦笑一声，耸耸肩，拍打着自己衣服和头发上的尘土。 动作相当的怜悯细心，就像是在极力保护着珍惜之物，不敢随意发力。 “该说不愧是芷白吗...我这不是三两句都没蒙混过关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三两句就漏洞百出了吗...所以说，你到底是谁...” “嗯，我会解释的。” “苏语秋”踏着与平时的小秋气质截然不同的步伐——要更带有些活力感。 她走到墓碑前，呆萌地歪了歪脑袋。 紧接着，就从台阶上方取下固定好的，苏语雪的相框。 她转回身来。 将相框托举在自己身边。 单是看照片就够像了，这样托举到身边，才能更加直观的看到，苏语秋苏语雪姐妹俩的长相，几乎完全一致。 相框里的苏语雪的姿态，是对着镜头大笑比出一个剪刀手，活力满满。 托举着相框的“苏语秋”，即便现在笑不出来，还是学着相框里的样子，腾出左手，稍微比出剪刀手来模仿了一下。 这看的叶芷白一愣一愣的。 很快。 她说话了。 “啊哈...首先，毫无疑问，我必须强调，这是语秋的身体。然后嘞，此时此刻，语秋算是‘睡着了’，她一会就会醒啦。” “芷白，在跟你说话的，是一个早就该消散的亡灵，因为妹妹的不省心...才不得不短暂出来的存在。”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我家小笨蛋的姐姐，叫苏语雪。芷白，初次见面哦？哎呀...其实也不算是初次见面了，但你肯定是初次见到我对吧！嘻，总之，我家的笨蛋妹妹这些年，真是承蒙你照顾了~” “......” 叶芷白愣神间，是再度望向光玉的。 只是这次，叶芷白的脸色有点发白。 呜呜 光玉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吗。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岂不就是 闹鬼了啊！！！ 哦，算了。 神明还站这呢，我怕个锤子闹鬼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