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发前没注意到沈柏和赵彻在一块儿,只记得沈柏前日涉嫌谋害皇嗣,跟太尉姜德安对峙最终却全身而退,现在也不敢像在太学院时随意欺负沈柏。
不过还是看不惯沈柏的做派,钱淮玉故意伸长脖子往沈柏身后看了看,忍不住讥笑:“太子殿下呢?你不是随侍左右么?”
沈柏信口胡诌:“方才殿下和顾兄发现一只火狐,追火狐而去,我骑术欠差未能跟上他们二人,想找地方先休整下来等他们,这才赶巧和三位碰上了。”
火狐可是稀罕之物,这三人一路深入到此,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猎得一些新奇的猎物,回去虽不能争第一,也能博个好彩头,得点赏赐。
但沈柏只身一人,三人还是不大相信,钱淮玉又问:“你的马呢?”
沈柏随意指了一个方向:“留在那边了,若是殿下和顾兄回来,它好带他们过来找我。”说完故意将背上那只狼腿晃了晃,“罢了,三位自己啃东西吃吧,我找其他地方生火给太子殿下和顾兄做吃的,他们可不会吃这种没滋没味的干粮。”
沈柏在太学院武修末流三人都是知道的,一眼认出沈柏背上的腿是狼腿,知道沈柏没本事把狼猎杀,三人都有些相信沈柏的话,万一赵彻和顾恒舟真的找来,那他们也能跟着在这两位面前露露脸。
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就是被骗也没什么损失,最终还是一直没说话的吴守信开口挽留:“等等!”
沈柏没有停下,步子刻意放缓,吴守信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天马上就要黑了,就在这儿歇着吧,若是太子殿下和顾世子没有找来,夜里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沈柏勾唇,扭头矜持的板着脸,看着吴守信说:“既然吴兄如此盛情邀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话说得好像是他们求着沈柏留下来一样。
三人心高气傲,脸同时黑了下去,沈柏见好就收,也没继续惹恼他们,麻溜的找了树枝把狼腿肉叉起来放到火边烤,又从怀里摸出一路上摘的香草做调料。
三人平时在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见到沈柏的动作都有些好奇,但沈柏不主动开口,他们也不好意思问。
烤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渐渐有香味飘出,三人顿时觉得手里的干粮都没了滋味,沈柏从长靴里拔出匕首,正想把狼腿划开一点好熟得更快,吴守信拦住沈柏:“插鞋里的刀你直接割肉,也不怕太子殿下知道问罪?”
大家都狼狈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沈柏生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匕首随意在身上擦了两下,问:“这样可以了吧?”
她身上的衣服比长靴干净不到哪儿去,吴守信横了她一眼,拿出自己的佩剑用汗巾擦干净递给沈柏,说:“用这个。”
沈柏放下自己的匕首,接过剑把肉割开,忍不住嘀咕:“啰啰嗦嗦真像个娘们儿!”
吴守信横眉:“小白脸你说什么?”
沈柏低头不说话了,专注的烤自己的肉。
又烤了一炷香的时间,狼腿两面都被烤得金黄,香气四溢,表面还有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三人皆偷偷的咽了咽口水,沈柏把狼腿放到自己面前用力闻了一口,顿时口舌生津,迫不及待的削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肉还很烫,沈柏被烫得张着嘴巴一个劲哈气,眼泪都要出来了。
不过哼哧哼哧半晌,那块肉还是被沈柏吞进肚子里,舌头被烫得发木,肉是什么味道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吃出来。
吴守信冷嗤一声:“太傅府是缺你吃穿了吗,你要这么狼吞虎咽?”
你懂什么,小爷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上一顿热乎的东西!
沈柏甩了吴守信一记白眼,拿起狼腿就要啃,钱淮玉沉声提醒:“太子殿下还没来,轮得到你吃吗?”
沈柏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馋得不行,据理力争:“太子殿下和顾兄去追火狐了,说不定直接回营地了呢,就算殿下和顾兄来了,这里还有这么多猎物,我再帮他们重新烤不就是了。”
沈柏说完又要下嘴,钱淮玉拔出长剑直指沈柏,冷声命令:“放下!”
狗日的,为了讨好太子殿下诚心想饿死小爷不成?
沈柏恨恨的咬牙,也来了脾气,继续去咬,熟悉的破空之声传来,吴守信厉喝:“小心暗箭!”
钱云山和钱淮玉同时撤身避开,沈柏举着狼腿反应不及,被吴守信揪着后衣领拎到一边,那支箭如昨日一般,笔直的射进火堆里,顿时火星四溅。
拴在一边的马受惊嘶鸣,吴守信挥剑斩断马缰绳,先行上马,俯身去抓沈柏的腰带,又是一支利箭射来,吴守信被迫收回手,见沈柏还傻愣愣的举着狼腿,不由恼怒:“还不把它扔了,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吴守信说完又去拉沈柏,这次沈柏稳稳抓住他的手,却不是顺势上马,而是猛地用力一把将吴守信拉下马来。
吴守信毫无防备,跌倒在地,正要发怒,沈柏抢走他腰间的佩剑,将狼腿塞进他手里:“吴兄,借你马匹一用,以前咱们在太学院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沈柏说完拿着剑翻身上马,轻夹马腹往前跑了几步,拉着马缰绳回头看着吴守信:“吴兄,劳驾帮我把狼腿带给太子殿下,再替我带句话,沈柏一定不负殿下所望,活着回到校尉营!”
说完这句话,沈柏夹了马腹冲入林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又有雾气升腾起来,前面的路看得不是很清楚,有好几次,沈柏都差点直接撞到树上。
身后的箭完全没有停下,一路都可以听见利箭射到树干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沈柏手心全是冷汗,昨晚的狼群她还能安慰自己是赵彻想考验顾恒舟的身手安排的,今天却再找不到借口,赵彻不仅是想警示她,甚至……想杀了她!
险象环生,沈柏没有心思去想赵彻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不停地往前跑,然而身后放暗箭的人一直穷追不舍,嗖嗖的箭声越来越密集,沈柏俯身抱住马脖子,一支利箭擦着耳朵射到旁边树上,温热的血立刻顺着下颚骨流下。
太过紧张,沈柏只感觉痛了一下就麻木了。
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沈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然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左肩猛地一痛,整个人被巨大的惯力带得从马上跌下,却没有立刻落地,而是失重悬空了一会儿,才重重砸到地上。
耳朵一阵嗡鸣,脑袋也跟着变得空白,呼吸停滞,过了好半天,沈柏才轻轻咳了一声。
呼吸重新涌入肺腑,沈柏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
等呼吸平稳,沈柏捂着左肩坐起来,意料之外的没有摸到一手血,诧异的拉开衣领,后知后觉的想起她身上还穿着赵彻让人送来的银丝软甲。
舔唇笑笑,沈柏松了口气,连她也不知道赵彻是想让她死还是不想让她死了。
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沈柏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小山洞里,山洞不大,里面有流水,冲了一堆松软的砂石进来,沈柏恰好掉在这些砂石上面,捡回了一条命。
沈柏站起来把火折子举高一些,看见洞壁上满是滑腻的青苔,洞顶的缝隙很小,有落叶遮掩,月光几乎透不进来,上面的人应该也很难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个山洞,地上有一些动物的骸骨,应该是失足掉下来活活饿死的。
洞里只有一些潮湿腐朽的枯木,没办法生火取暖。
沈柏借着火折子在洞里细细摸索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出口,盖上火折子,沈柏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好气的骂出声:“狗日的赵彻,抢小爷吃的就算了,还把小爷往死里整,要是小爷真死在这儿,以后没人帮你跟那群老狐狸对骂,小爷看你上哪儿哭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密林里,赵彻打了个喷嚏。
死士送上披风,赵彻抬手制止:“不用,本宫的身体还没那么虚弱,应该是某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骂本宫。”
死士退下,过了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逼近,钱云山、钱淮玉和吴守信下了马,走到赵彻和顾恒舟面前跪下齐声行礼:“拜见太子殿下、世子殿下!”
赵彻掀眸看向吴守信:“手里拿的什么?”
吴守信举起狼腿,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着沈柏的交代说:“这是沈柏烤的狼腿,他让我把这个带给太子殿下,还有一句话。”
赵彻饶有兴致的挑眉:“什么话?”
吴守信学着沈柏的语气说:“沈柏一定不负殿下所望,活着回到校尉营!”
吴守信把沈柏的自信笃定学了十成,赵彻眼底染上浅淡的笑意,给身边的死士递了个眼色,死士立刻上前,拿过吴守信的狼腿呈到赵彻面前。
奔波一路,狼腿已经冷了,还沾染了尘埃,赵彻却没有介意,拿出匕首削了一片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完,评价:“这头狼有点老了,虽然火候掌握得不错,但肉质太过紧绷,不及兔肉嫩滑。”
说完看向顾恒舟:“行远也尝尝呢。”
死士又把狼腿送到顾恒舟面前,顾恒舟削了一块吃下,冷沉道:“殿下所言极是。”
赵彻把匕首擦干净收好,不咸不淡的吩咐:“丢了吧。”
死士拿着狼腿退下,又有三个死士从外面回来,在赵彻面前跪下,其中一人开口禀告:“启禀殿下,沈柏抢了吴少爷的马逃跑,中箭受伤后,眼下不知所踪。”
赵彻掀眸,饶有兴致的复述:“不知所踪?”
三个死士脑袋磕在地上:“天色太暗,又隔着一段距离,属下无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发现不对的时候,沈柏已不在马上,属下将四周都搜查了一遍,未能发现沈少爷的踪迹,请殿下恕罪!”
空气冷凝,沉闷得让人不自觉收敛了呼吸,良久,赵彻才道:“无妨,起来吧,先送这三位少爷下去休息。”
三个死士站起身,带钱云山、钱淮玉和吴守信一起去休息。
等人走远,赵彻端起面前的冷茶喝了一口,看向顾恒舟:“行远觉得沈柏这次在玩什么样?”
顾恒舟神色紧绷,思虑片刻如实回答:“沈柏若真的中箭受伤,只怕撑不过今晚。”
血腥味是让林中野兽发狂的最佳药剂,沈柏身手不好,带着一身血在这片林子里乱窜,无异于找死。
赵彻顿了一下,仰头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放到桌上:“那我们拭目以待。”
原地休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死士用笼子提了一只火狐给顾恒舟,那火狐通体艳红,毛发油亮蓬松,远远瞧着像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睛却是冰晶一样的湛蓝,水汪汪的让人不自觉生出怜惜来。
死士说:“这是太子殿下送世子的礼物,太子殿下说,以世子的身手,完全可以夺得此次秋猎的头筹,这只火狐送给世子,希望世子明年去灵州赴任,诸事顺遂,为昭陵再带出一支像镇北军那样无往不胜的强兵来!”
顾恒舟接过火狐,刚要说话,那死士又说:“沈少爷是太子殿下钦点随侍左右的,不管他出了什么事,都该太子殿下向太傅说明情况,殿下请世子忘记这两天在林中发生的事!”
这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顾恒舟眉心微皱,最终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死士将马匹牵来让他们各自认领,钱云山他们也都得了不少猎物,只字不提沈柏,策马离开,顾恒舟不与他们通路,换了个方向走,快出林子的时候,顾恒舟勒了马缰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掉转马头回到林中。
顾恒舟不知道昨天钱云山他们是在哪儿休整的,只能根据那些死士回来禀报耗费的时间和钱云山他们当时的衣着做出大致的判断,那个时候他们离出林子还早,应该在赵彻扎营更靠里的地方。
林子里面很大,知道赵彻的人不少,顾恒舟避开他们还了点时间,回到林中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今天没有太阳,外面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树林里光线更是昏暗,如同到了晚上。
顾恒舟骑着马在林子里慢吞吞的转,除了马蹄踩在枯叶上的细碎声响和偶尔惊鸟扑棱翅膀飞走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比谁都清楚,沈柏那样的人,受了重伤在这林子里根本活不过一晚,但他的脑子里却不停地闪现第一晚沈柏抽出匕首割断那头狼脖子的画面。
那个小骗子身手虽然不好,却总是有着超乎想象的孤勇。
也许,是他低估了这个小骗子,其实他能熬过一晚呢。
顾恒舟控制不住的期待,沉肃悠扬的号角声从营地传来,为期三天的狩猎时间马上就到了,营地的人在催促所有人赶紧从围场出去,要上缴猎物做最后的评比了。
号角声一声比一声急,天上的云也越积越厚,黑压压的看得人心里难受,身下的马不安的扬了扬脖子,顾恒舟最后看了一眼林子,扬了马鞭朝外冲去。
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顾恒舟才策马回到营地,其他人都回来了,顾恒舟一到,立刻有宫人迎上来,见他猎了一只火狐,立刻欢天喜地的去向恒德帝报喜:“陛下,世子殿下猎了一只火狐,大吉啊!”
其他人神色各异,有诧异也有惊喜。
顾恒舟反应平淡,冷眸扫了一圈,和站在三公后面的沈孺修视线撞个正着。
沈孺修一直在找沈柏,和顾恒舟对视之后,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顾恒舟很快收回目光,把火狐交给宫人,翻身下马,先拜见恒德帝。
沈柏跟赵彻一起进围场的事没多少人知道,现在她没回来,自然也没引起多大的轰动,猎到火狐是喜事,恒德帝很开心,让人给了顾恒舟很多奖赏,原本晚上还想设宴为顾恒舟庆功的,天公却不做美,轰隆隆的打着雷,下起瓢泼大雨,所有人只能先回各自的营帐避雨。
雷声不断,砸得人心神不宁,沈孺修眼皮跳得厉害,终究还是坐不住,冒雨去了赵彻的营帐,
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让他进去。
赵彻的营帐仅次于恒德帝的,里面不止有桌案,还有屏风,屏风后面热气腾腾,赵彻正在焚香沐浴。
沈孺修压下烦躁不安没有急着开口打搅,赵彻慢吞吞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才绕过屏风出来,看见沈孺修在这里也没有意外,温笑着问:“这么大的雨,太傅不在帐中好好待着,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找本宫?”
沈孺修开门见山:“殿下钦点犬子随侍左右,一起进了围场,可直到现在犬子还未归来,殿下可是指派他去做其他事了?”
赵彻摇头:“本宫并未给他指派其他事。”
沈孺修急切的追问:“那犬子现在何处?”
方才淋了点雨,宫人为赵彻准备了姜汤,他端起姜汤喝了两口,然后才看着沈孺修说:“最近京中出了不少事,本宫突然觉得,母后当年有件事做错了。”
沈孺修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屈膝跪下:“殿下,柏儿是无辜的!”
赵彻放下碗,起身扶了沈孺修一把:“本宫能理解太傅的心情,太傅是父皇和本宫都信赖倚重的肱骨之臣,本宫不希望有任何隐患会影响到太傅的安全。”
沈孺修心痛难忍,脱口而出:“殿下,此事是先皇后做主让人做的。”
赵彻掀眸,直直的望进沈孺修的眼睛,薄情至极:“本宫知道沈家无辜,所以才说是母后做错了,本宫想保沈家,太傅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