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不服,正要反驳,沈柏犀利的指出几点:“没有马夫会穿成你这样,常年干活的人,精神状态完全不同,你若是不懂,就去客栈后院的马厩看看那些商队的马夫都是什么样。”
得知自己要以马夫的身份跟赵彻一起微服出巡,周珏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这会儿听见沈柏这么说,自尊心有点受挫,不过好在他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拎得清轻重,看了沈柏好一会儿,冷哼一声梗着脖子下楼了。
沈柏失笑,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周珏这份敢于接受别人建议的心性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里极难得的,也难怪上一世他能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
沈柏很意外赵彻会让周珏随行,上一世周珏投靠的是姜德安,两人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十余年,虽然没有真的伤害过对方,但周珏替姜德安做了不少事,害了不少人。
这一世周德山没有被害,沈柏却不能肯定周珏会不会因为其他变故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她和周珏的心性其实很像,表现上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中自有一杆称,他们亦正亦邪,没有像顾恒舟那样坚定不移的忠君爱国抱负,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过得好不好。
两人在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周珏把长衫换成了粗布短打,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比平日看上去黑了许多,脚上还弄了一双磨损了许多的千层底的布鞋,多了两分粗犷,倒是真的和马夫差不多。
沈柏看得有点想笑,周珏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
声音也刻意学得低沉了些,伪装到方方面面,沈柏敛了笑摇头:“没有,你这样很好,少爷见了肯定会夸奖你的。”
周珏高抬下巴,像只毛色鲜亮的公鸡,得意道:“那是当然。”说完又狐疑的看向沈柏,“你怎么什么都没变?”
沈柏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这里有很大一袋钱,少爷应该是升我做管事了吧。”
管事?
周珏有点不大愿意相信,他是马夫,如果沈柏是管事的话,他岂不是要听沈柏使唤?
傍晚赵彻带着三个人策马而来,三人均是一身和周珏同样的粗布短打,背上背着包袱鼓囊囊的包袱,翻身下马的动作却很利落。
赵彻则是一身普通的玄色锦衣,衣服上绣着大片铜钱暗纹,腰间挂着一串玲珑骰子和一个铜钱形状的琥珀,墨发用几十两的白玉冠竖着,额上还有一根暗金色攒珍珠抹额,虽然掩不住唇红齿白的俊雅容颜,却平白多了几分铜臭味,有点像暴发户。
沈柏当时和周珏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堂发呆,一看见赵彻,沈柏立刻狗腿的上前:“少爷,你可算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
说完不等赵彻说话,立刻扭头冲跑堂的伙计喊:“小二,赶紧把你们店的好酒好菜都上来,饿着我们少爷我可饶不了你!”
沈柏把狗腿子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赵彻给那三人递了眼色,三人立刻去后院放东西,周珏站起来,憨憨的喊了声少爷,赵彻扫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
沈柏立刻殷勤的擦桌子倒茶,见周珏一直在旁边杵着,撞了下他的胳膊:“傻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后院喂马,等着少爷给你安排活儿吗?”
沈柏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就是语气太过谄媚自然,让周珏有点不爽,他暗暗横了沈柏一眼才转身去后院。
闲云客栈虽然是谌州最好的茶楼,待客用的茶叶却并不怎么好,赵彻没喝沈柏倒的那杯茶,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用托盘送上一壶刚沏好的热茶。
托盘是红木的,上面有精美的雕,茶是上好的龙井,茶具莹白光泽,一看就比客栈的高了不少档次。
还真是金贵。
沈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把客栈的茶具挪到旁边桌上腾出位置,然后重新倒了杯茶,赵彻这才抬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沈柏猫着腰,尽心尽力的扮演小厮的角色,问:“菜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好,少爷要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赵彻拧眉:“就在这儿吃?”
大堂里客来客往,各种声音喧闹不绝,大多都是来往的商客,言辞粗鄙,赵彻嫌弃得很,沈柏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凑近一点低声说:“少爷,你专程出来不就是要体验各地的风土人情吗,坐在屋里吃有什么意思?”
赵彻冷艳觑着沈柏:“本……少爷让你坐下了?”
赵彻还没适应,差点就想说本宫,沈柏站起来,腆着笑用袖子把自己刚刚坐过的地方擦干净:“少爷,这样行了吧?”
赵彻下颚紧绷,终究没再说什么,愿意在大堂吃饭。
一行六人,赵彻一个人坐一桌,周珏和另外三人一桌,没有其他人,沈柏只能受累在旁边帮赵彻布菜。
她夹的菜都很符合赵彻的口味,布菜的速度也恰到好处,赵彻意外的挑眉,眉头总算松缓了一点。
头一天出宫,赵彻的胃口不是很好,每样菜尝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沈柏立刻招呼小二送热水到楼上,亲自带赵彻上楼,等赵彻进屋就想退下,被赵彻唤住:“去哪儿?”
沈柏停下,回头委屈的说:“殿下,我……还没吃东西。”
赵彻平静提醒:“本少爷也还没沐浴。”
赵彻贵为太子,自然自幼都有宫人伺候,别说洗澡,就是穿鞋都有人跪在地上帮他捧鞋。
沈柏心里咯噔一下,她能说服赵彻坐在大堂吃饭,却没胆子让赵彻自己在动手搓澡,试探着问:“少爷,我还没吃饭,我这就下去叫个人上来伺候你行吗?”
赵彻盯着沈柏不说话,明显是不想等。
沈柏有点脸热,她原本觉得自己除了没那个把儿,和大老爷们儿没什么区别,自从那天和顾恒舟在校尉营做完那种事以后,她的脸皮便薄了一点,这会儿乍然要伺候赵彻洗澡,心里有点接受不了。
沈柏一直愣在那里,赵彻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冷声催促:“怎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儿的说:“没有没有,能伺候少爷洗澡,是小的几世修来的福分!”
反正脱衣服的是赵彻又不是她,她顶多长长针眼,又没什么损失。
说着话,沈柏把门关上,赵彻摊开双手,大大方方的等着沈柏过来帮他脱衣服。
除了腰带外衫,再把中衣除掉,沈柏意外的挑了下眉。
赵彻在四个皇子里生得最白,沈柏以为他平日养尊处优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没想到脱掉衣服以后发现他的身材还不错,肩背挺阔,胸膛宽厚,腰腹也紧实有力,依稀可见肌肉块形状,虽然比顾恒舟要差一点,但已经很不错了。
沈柏看得出神,一时忘了克制,目光有些放肆。
过了一会儿,赵彻冷冰冰的问:“看够了?”
抬头,对上一双冷幽深邃的眼眸,沈柏连忙收敛思绪,低头去解他的里裤。
裤子宽松,只用一根细带系着,绳子一解开,裤子便滑落到脚边,沈柏顺势蹲下,低声说:“劳烦少爷高抬贵脚。”
赵彻抬脚,沈柏拿着裤子搭到旁边架子上,身后传来水声,赵彻自己坐进木桶里。
沈柏撸起袖子拿起旁边的帕子走到赵彻身后,正要帮赵彻搓背,赵彻问:“没有香薰?”
沈柏翻了个白眼:“少爷,谌州虽然离瀚京不远,但商贸不及瀚京发达,香薰这种东西,都是这里的大户人家托人去瀚京买的,眼下这里只有皂角,你用吗?”
赵彻眉头皱起,从来没用过皂角这么粗糙的东西沐浴。
沈柏知道他娇贵得很,怕他一会儿还要反过来怪自己考虑不周,便一个劲儿的夸赞:少爷,谌州这皂角做得挺好的,有一股自然地清香,而且极能去污,加上我的独门搓澡大法,保证洗完让少爷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少爷要不要试试?”
衣服都脱了,总不能让他等着人回瀚京取熏香过来。
赵彻绷着脸不说话,算是默许,沈柏吆喝一声,拿起旁边的皂角往他身上抹。
皂角本身的确自带清香,身上起了泡变得滑腻,沈柏手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可以清晰感受到指尖纱布被浸湿以后在身上游走。
赵彻没再说话,靠在木桶沿上任由沈柏帮自己搓背。
沈柏身手虽然不怎么样,搓澡的力道却搓搓有余,的确比宫里伺候的宫娥要舒服许多,赵彻很快享受起来。
任劳任怨的搓完后背,沈柏绕到前面,喘着气对赵彻说:“少爷,劳驾动一动,该搓前面了。”
沈柏搓得很卖力,就这么一会儿,额头和鼻尖便冒出细密的汗珠,小脸也热得有点发红。
两只袖子高高卷着,细瘦的胳膊露在外面,连赵彻手臂一半大小都没有,而且很白,还嫩,被热水泡了以后,呈现出充血的粉色,热腾腾的往外冒着气儿,细软的绒毛乖顺的贴在皮肤上,莫名有点可爱。
沈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张着嘴微微喘气,赵彻这才发现她的唇很红,下唇饱满,上唇有漂亮的唇珠,如熟透了的石榴,相当盈润漂亮。
赵彻改变姿势背靠木桶,两只手搭在木桶边缘,沈柏俯身凑近,仔细帮他涂皂角,凑得近些,有湿软的呼吸喷洒在胸膛,激起一股细微的痒,痒意从皮肤渗入,笔直的钻进心窝,赵彻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沈柏却专注于搓澡的差事,毫无所察。
赵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沈柏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赵彻垂眸,眉眼染上冷意,冷声道:“东西放下,出去!”
沈柏立刻摇头表忠心:“没事没事,小的就是不吃这顿饭也不碍事,可不能让少爷受委屈!”
谁不让你吃饭了?就知道夸大其词。
赵彻轻飘飘的扫了沈柏一眼:“当真不想出去?”
敏锐的嗅到危险的气息,沈柏立刻放下帕子撸下袖子站得笔直:“谢少爷体谅,小的吃完立刻上来伺候少爷!”
赵彻阖上眼睛,明显不想再听她废话,沈柏退出房间,小心关上房门,然后飞奔下楼。
赵彻那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被周珏让人拿到他们桌上,沈柏跑到周珏身边,硬生生挤出一个位置,嘴里小声抱怨:“我还没吃呢,怎么也不知道等等我?”
周珏的位置瞬间被挤了大半,故意怼沈柏:“还以为管事是多舒坦的差事呢,没想到还没我这个马夫自在。”
沈柏招呼伙计给自己加副碗筷,抢过周珏的筷子倒过来夹了两粒油酥生,回怼:“你这话的意思是伺候少爷是苦差事喽?”
话音落下,赵彻带来那三个死士立刻掀眸看向周珏,周珏面色一僵,从沈柏手里抢回筷子,冷哼一声:“我警告你,你别乱说话故意挑事,我对少爷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沈柏敷衍的挑眉:“哦。”
周珏气得想把手里的碗扣沈柏脸上。
两人斗着嘴吃完饭,沈柏忽悠周珏跟这三个死士睡两间下房,借着伺候赵彻的借口上楼,敲门进屋,赵彻已经换上干净衣服,沈柏便招呼伙计把脏水抬下去,又把赵彻换下来的衣服丢给一个死士去洗。
做完这些上楼已经快到戌时,赵彻没再让沈柏进屋伺候,沈柏乐得自在,回了自己房间。
手上的纱布打湿了,沈柏全部用剪刀剪开,自己给自己上了药,屋里有点闷,打开窗户,一眼便看见客栈对面房顶趴着两个黑衣人。
她就知道,一国储君微服出巡,绝不会只带三个人。
有人守着就是安心,沈柏索性把窗户开着,和衣躺到床上。
这两天睡得有点多,她有点睡不着,默默在心里计算行程,按照谕旨,顾恒舟后天一早就会带着禁卫军押着回礼出发,车马比马匹要慢上一些,他们最快也要明天夜里才会到谌州。
在谌州歇一夜,从睦州出境进入东恒国,在东恒国的暮祀换水路前往东恒国国都恒阳,这是历年昭陵给东恒国回礼的最佳路线,距离虽然不是最近,但一路可能遇到的匪患最少也最安全。
不过今年有了赵彻就不一定了,至少之前设计想要谋害周德山那个人应该会坐不住,想要趁机做点什么。
赵彻出宫之事乃绝密,除了同行的几人,只有宫里的几位知道,若是在昭陵境内动手,很容易引起怀疑,最好的法子是等他们进了东恒国国境再动手,这样可以把罪名推给东恒国的匪徒,说不定还能趁机从东恒国捞一笔好处。
沈柏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日沈柏起了个大早,各种软磨硬泡,终于说服赵彻到谌州城四处逛逛,使唤周珏驾马车,周珏虽然不想听沈柏的,却也是第一次出京,止不住的好奇,瞪了沈柏两眼还是麻利的去后院牵马车。
谌州城没有瀚京大,但两边售卖吆喝的商贩不少,一路都很热闹,沈柏一直掀着帘子东看西看,赵彻虽然没有说话,眸底却蓄着温和明亮的光。
这是他的祖辈打下的江山,绵延数百年依然繁荣兴盛,不久之后,江山是他的,百姓也是他的,他有自信会比他的祖辈做得更好。
逛到中午,沈柏撺掇两人在路边吃馄饨,热闹的集市渐渐散去,街上变得冷清起来,吃完馄饨,街上突然来了一队官差。
沈柏和周珏都有些好奇,还以为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那队官差却是冲着他们来的。
周珏下意识的起身挡在赵彻面前,沈柏和赵彻都坐着没动,那队官差涌进馄饨铺子,把铺子挤得满满当当,然后让开一条路,一个穿着黑色官服,配着刺金大刀的人走进来。
连乌纱帽都没有,顶多是州府里当差的一个户长,若是放在平日,别说赵彻,就是跟沈柏和周珏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那位户长进门直接略过周珏,扫了沈柏一眼,目光落在赵彻身上,没好气的问:“马车是你们的?”
周珏还从没见过说话这么欠揍的,当即脾气不好的回怼:“是不是我们的马车,你自己没长眼睛看不见吗?”
那户长见赵彻生得俊美,衣着也不俗,本还想探探底,听见周珏这么说话,顿时横眉,厉声呵斥:“谁让你们驾马车上街的?没看见街上贴出来的告示吗,最近几日,所有人一律不能乘车马出行,你们这是明知故犯!”
周德山脾气暴也从没这么跟周珏说过话,周珏顿时火冒三丈,正想骂人,沈柏笑眯眯的拿出一锭碎银子塞进户长手里,说:“这位官爷,我跟我们家少爷昨日才游学至此,还没来得及看见什么告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官爷消消气,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沈柏把姿态放得很低,那户长又得了好处,表情和缓了些,横了周珏一眼,把银子揣进怀里,冷声道:“这几日镇国公世子要亲自押运回礼去东恒国,州府大人有令,街上不得有车马通行,以免扰了世子殿下尊驾,看你们也是初犯,就不用蹲大牢了,交一百两银子以示惩戒吧。”
沈柏笑得温和:“听官爷的意思,若我们交不出这一百两银子,你就要抓我们去蹲大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