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舟的眸子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识别她到底是谁。
沈柏心脏一跳,有点激动,顾恒舟是不是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还认得她?
这个认知让沈柏很激动,她继续说:“顾兄,我……”
沈柏刚起了个头,一道寒光突然闪过,腰上一紧,顾恒舟用力箍住她的腰肢,带着她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匆匆赶来的赵彻。
赵彻是循着周珏刚刚的锣声赶来的,见沈柏这么挂在顾恒舟身上,眉头拧起,冷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殿下,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沈柏暗暗叫苦,大着胆子捧住顾恒舟的脸掰向自己,迅速跟赵彻解释:“顾兄被歹人所害现在丧失了理智,少爷你快离他远点!”
赵彻还没理解那句“丧失了理智”是什么意思,顾恒舟就抱着沈柏向他发起攻击。
顾恒舟手里没有兵器,直接用拳头,赵彻侧身避开,顾恒舟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墙砖碎裂,顾恒舟的指骨破皮,墙上染了血。
沈柏顾不上心疼,抱住顾恒舟的手臂对赵彻说:“我有办法困住他,少爷你快走!”
刚说完,沈柏直接被顾恒舟抓着腰带从身上扯下来,直接砸到旁边墙上,然后重重落地,半晌没爬起来。
这叫有办法困住他?
赵彻提剑主动攻向顾恒舟,顾恒舟躲了两下,双手合十夹住赵彻的剑,用力一掰,赵彻的剑瞬间折成两段。
赵彻一惊,被顾恒舟一脚狠狠踹在胸口,飞出很远,顾恒舟扑过去,抓着断剑就要刺下,赵彻瞳孔微缩,沉声厉喝:“顾恒舟,你敢!”
剑尖在离赵彻脖子一寸远的地方停下,沈柏心脏跳到嗓子眼儿,周珏抓着锣跳到顾恒舟身后,拼尽全力对着顾恒舟的后脑勺砸下。
铛!
铜锣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周珏虎口发麻,他不确定这一下能把顾恒舟砸晕,正要抓紧时机再来一下,顾恒舟栽倒在地。
周珏连忙把锣丢到一边,伸手去探顾恒舟的鼻息,探到温热的气息以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还好,还有气。”
周珏最近手劲儿长了不少,这一下不知道会把顾恒舟打成什么样,沈柏担心得不行,却还是先把赵彻扶起来,关切的问:“少爷,你没事吧?”
赵彻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眉头痛苦的皱起。
顾恒舟那一脚力道不小,只怕他胸骨受了些伤。
沈柏没敢在这个时候替顾恒舟开脱说情,只对赵彻说:“少爷,我们先去睦州疗伤吧。”
赵彻站起来,挥手推开沈柏,压下胸口的刺痛沉声道:“我没那么脆弱,今天就要看看弄出这么多事的到底是什么人!”
赵彻说话底气很足,就算受伤应该也没有很重,沈柏暗暗松了口气,周珏解下腰带把顾恒舟绑起来,背着他和赵彻他们一起往城主府走。
顾恒舟带来那些精兵已经把城主府的人解决了,这会儿都集中在城主府。
赵彻带着沈柏他们走进大堂后,其中一个人上前说:“暮客砂的尸体已经找回来了,属下在里面发现一个天然洞窟做的地牢,城中百姓都集中在里面,他们中了一种不知名的幻药,全部在里面割腕自杀,鲜血吸引了洞窟里的血鸦,有一部分人被血鸦生吃了。”
所有人都在里面割腕自杀,让洞窟里的血鸦生吃自己?
沈柏想起之前在地牢里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那些人间炼狱一样的场景,周珏也皱眉有些恶心。
赵彻只是轻轻皱了下眉,那人继续禀告:“属下用迷药将他们迷晕,已解救出了一部分人,在场负责祭祀的长老有十八人,属下赶到时,他们正准备自杀,属下拼尽全力,只救下一人,殿下可要见见她?”
赵彻说:“带过来!”
那人退下,赵彻掩唇咳嗽了一声,胸口还是很痛,沈柏连忙帮他拍背顺气,脑子里迅速琢磨着晚点要怎么帮顾恒舟开脱。
刚刚顾恒舟可是千真万确差点杀了昭陵未来的储君,这事要是被恒德帝知道,只怕整个国公府都会有灭门之祸。
沈柏想着,两个将士把唯一活下来的祭祀长老抬上来。
和被顾恒舟刚刚杀死的那个人一样,这个祭祀长老也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斗篷,现在这件白色斗篷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了。
那血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割破喉咙流出来的。
今天的祭祀,他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和整个暮祀城中的人同归于尽。
怕他还要寻短见,他的手脚都被捆起来,连嘴里都塞满了布。
其实他脖子上的伤很重,就算不继续寻短见,很快也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沈柏之前很好奇为什么有人要处心积虑做出这样的事,现在看见这个人,突然有点不敢知道了。
如果不是经历了极度绝望极度悲伤的事,他们怎么会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然后在达成这件事后连自己的生命也一起终结?
赵彻让人扯开那人嘴里的布,沉声问:“你是东恒国人还是昭陵人?为什么要坑杀暮祀城中所有的百姓?”
那人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不是一具死尸。
已经抱了必死信念的人,就算是用酷刑也不一定能撬开他的口。
沈柏思忖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暮客砂死了,城中的百姓也死了很多,你们的仇算是报了一半,但当初那些坐视不理的人还在昭陵享受荣华富贵,难道你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沈柏说完,那人的眼睛猛地睁开,眸底迸射出滔天的恨意。
果然,他们是故意选择用军中的安魂曲做祭祀的圣歌,他们是昭陵人!
沈柏并没有因为这个猜测被证实而感到开心,相反,心头压上沉甸甸的凝重,深吸一口气,沈柏平静的说:“坐在我身边的,是昭陵未来的储君,今天是他亲自从睦州带人,阻止了你们屠杀城中无辜的百姓。”
那人的呼吸变得急促,呛得吐了血,沈柏走到他身边蹲下,帮他压住脖子上的伤口,指着一边还昏迷不醒的顾恒舟继续说:“这位是镇国公唯一的儿子顾恒舟,今天是他带着一百精锐赶回城中,亲手杀了暮客砂,你如果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直接说出来。”
那人面容苍老,看上去已经五十多了,在听见镇国公三个字以后,努力偏头想要看看顾恒舟,他空洞的眸子渐渐聚起一点光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而后眼底浮起水光,悲怆至极。
滚烫的血不断从指缝涌出,沈柏知道他快要死了,低头凑近一些问:“你想说什么?”
那人的唇颤抖了两下,拼尽全力嘶吼:“国公明鉴,是昭陵负我等在先!是昭陵负我等在先!!!”
那人越喊越激动,脑袋拼命向上昂着,脖子青筋暴起,眼睛也瞪到最大,眼角却滑下两行热泪。
这两声饱含委屈不甘,赵彻噌的一下站起来,追问:“昭陵怎么负你们了?”
那人保持着昂着脑袋的姿势,眼角热泪未干,却已经停止了呼吸,沈柏的手就按在他的脖子上,根本感受不到他的脉搏跳动。
胸口沉得厉害,沈柏伸手盖住那人的眼睛,掩下翻涌的情绪,仰头看着赵彻说:“少爷,他死了。”
赵彻薄唇紧抿,神色一片晦暗,耳边不断回响着这个人最后嘶吼的那两句话。
是昭陵负他们在先,所以他们才会暗中潜入暮祀城中,做出屠城的事。
但直到这个时候,赵彻都不知道他们姓名,也不知道他们在昭陵曾经历过什么。
赵彻失神的坐下,片刻后对旁边的人说:“把这十八位祭司长老埋在恒柔山顶能看见睦州的地方。”
“是!”
立刻有人上前拖走那人的尸体。
沈柏一只手染满了血,她撩起衣摆随意地擦了两下,掩下翻涌的情绪问赵彻:“少爷打算继续去恒阳还是先回睦州?”
暮祀和睦州只有一山之隔,暮祀灭城之祸多半和睦州脱不了干系,现在回去查也许还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赵彻调动睦州的兵马,不是亮了自己的昭冤使身份就是太子身份,睦州的官员必然已经引起了警觉,这时候去查,有些事必然不能像在谌州对江浔山那样顺利的查出来。
赵彻掀眸看着沈柏:“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走?”
沈柏垂眸,眼观鼻鼻观心,淡淡的说:“我觉得少爷应该继续去恒阳,少爷炸了人家的山,顾兄杀了人家的城主,总该给人家一个说法,不然可能有伤两国的交情。”
山已经炸了,人已经杀了,这个时候才送上门去跟人家道歉,怎么都不像是诚心求人家原谅的样子。
赵彻挑眉,沈柏继续说:“而且南恒栈道作为东恒国和昭陵唯一的来往要塞,是昭陵无数工匠苦修多年的成果,若是有一方哪天生出变故想要单方面烧毁,对两国都只有坏处没有裨益,经此一遭,我觉得双方都应该驻兵在栈道两头把守,少爷此行可先与东恒皇室商议一下。”
这才是沈柏要说的重点,南恒栈道是昭陵重要的对外商贸通道,昭陵要强兵炼器,国库不充盈是万万不行的。
赵彻没有立刻回答,沈柏也没有催促,转而道:“顾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他恢复正常才行。”
沈柏刚说完,苗若溪被人从外面带进来,她恰好听见沈柏说的话,柔声开口:“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彻还不知道苗若溪的身份,沈柏主动帮她解释:“少爷,这位是东恒国五公主苗若溪,她之前被暮客砂关在地牢就救了我一命。”
想到苗若溪以后要嫁给赵彻做皇后,沈柏下意识的没说苗若溪是被送来嫁给暮客砂的,怕赵彻知道心里会膈应。
沈柏对赵彻的态度很恭敬,叫的却是少爷,苗若溪没听过昭陵还有这个职位,好奇的多看了赵彻两眼,颔首致意,然后看着沈柏继续说:“暮客砂应该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可以让人的性情渐渐暴躁,体能也越来越强,但在体能达到最强盛的时候,浑身的筋脉就会爆裂。”
这毒可真够强横的。
周珏因为砸了顾恒舟一下一直惴惴不安,连忙追问:“那顾兄也会筋脉爆裂吗?”
苗若溪摇摇头:“他应该是沾染了暮客砂的血所以受到了影响,中毒不深,只要采几种草药回来熬制解药喝下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周珏松了口气:“这倒是简单,那我现在就陪公主去采草药。”
苗若溪刚想答应,赵彻冷声开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躺在这里的人可是我们昭陵镇国公唯一的儿子!”
赵彻的眼神充满审视,苗若溪由着他打量,坦然道:“暮客砂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找人试药,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请别人给他治。”
城里面其他人还不如她可信呢,沈柏连忙开口:“少爷,我替她担保,她不会伤害顾兄的!”
沈柏知道苗若溪对昭陵人没有敌意,不然上一世她就会藏毒害死赵彻了。
僵持片刻,赵彻挥手让周珏带人和苗若溪一起去采草药。
城里昏迷的人太多了,一直到晚上,地牢里昏迷的百姓才全部被搬到外面。
沈柏让人把城里的兵器都收回来,吃过晚饭以后,特意叫上楚应天,带着那几把断剑和一把弯刀去了赵彻屋里。
赵彻正准备休息片刻沐浴,见沈柏带着楚应天和一堆破兵器进来,眉头微拧:“又有什么事?”
沈柏把断剑全部放到桌上,说:“少爷,这三把分别是顾兄的佩剑、周珏的佩剑,和您的佩剑,你们三位在瀚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用佩剑也都是内务府和城中有名的铺子打造的,但今日一战,这些剑却明显配不上你们。”
赵彻只当沈柏又是在拍马屁,冷冷道:“再好的剑也经不起顾恒舟折。”
沈柏摇头,去门外守卫那里借了一把剑进来让楚应天拿着,抽出腰间别着的弯刀,让楚应天拿剑用力砍自己手里的刀。
楚应天照做,砍了一会儿停下,沈柏拿着那把剑和弯刀走到赵彻面前。
不用沈柏说,赵彻都能看见那把剑被砍出了好几道缺口,而那把弯刀却毫发无损。
赵彻眉心挤出褶皱,沈柏淡淡的说:“这把弯刀是暮祀城中一个普通的守城将士用的,这把剑则是顾兄这次带的精兵用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器物不利,在战场上吃亏的是我们的将士。”
虽然昭陵多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事,沈柏的话还是让赵彻瞬间警惕起来。
楚应天不知道沈柏为什么会叫自己来听这种事,却还记得自己是要替赵彻办事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剑打造的时间不够,太脆了,韧性不足。”
沈柏点头,又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立刻摇摆起来:“这把剑的韧性就很好,但力量又很不足,只能做暗器用,攻其不备,若遇强敌,还是会落下风。”
这的确是个问题。
赵彻耐着性子听到这里,掀眸看着沈柏:“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柏咧嘴一笑:“我有办法帮少爷解决这个问题。”
赵彻眸光微闪,眼神已经洞悉一切,问沈柏:“你想求什么?”
沈柏弯眸,眸子亮如星辰:“我想求少爷不要怪罪顾兄今日的无心之举。”
她没什么好为自己求的,只求一个顾恒舟平安顺遂,万事无忧。
“如果我拒绝呢?”
赵彻问,眼眸冷沉,比堆在城门外还没化掉的积雪更冷,沈柏眨巴眨巴眼睛,特别随意地说:“如果你拒绝,那就当我没说过咯。”
赵彻:“……”
……
从赵彻那里出来,和楚应天分开后,沈柏直接去后院找苗若溪,问了她熬药的注意事项以后,便让她去休息,自己坐在炉子旁边专心的帮顾恒舟熬药。
这药和昭陵一般的药方子不同,不仅一点都不苦涩,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又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熬好了药,沈柏倒了一大碗,等药放得凉一点才端着去看顾恒舟。
不知道顾恒舟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怕他发狂伤人,周珏还把他捆着没有松开,只是帮他把头上的伤口处理包扎了。
算姓周的有点良心。
沈柏腹诽,又把药吹凉一点,舀了一勺子喂给顾恒舟。
顾恒舟晕得很死,嘴严丝合缝的闭着,药根本喂不进去,全部从嘴角流出来。
沈柏用袖子帮他擦干,眉头一皱,直接喝了一大口药,低头给他喂进去。
喂到第三口的时候,沈柏刚贴上顾恒舟的唇,顾恒舟突然睁开眼睛,眸子还是一片血红,沈柏吓了一跳,咕噜一声把药咽进自己肚子,噌的一下跳起来就跑,身后传来布带崩裂声。
下一刻,衣领被揪住,整个人被掀飞扔回床上,脑袋摔得七荤八素,然后被死死压制。
沈柏对下午的事心有余悸,连忙开口:“顾兄,饶我狗命!”
顾恒舟低头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轻嗅了嗅,像某种动物在辨认气味,而后哑着声开口:“沈柏?”
听见这一声,沈柏都要哭出来了,忙不迭的回答:“是我是我,顾兄,你醒了?”
话音刚落,嘴巴被堵住,沈柏错愕的瞪大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