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的心智到底比两人成熟许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勉强平复下来,尽量平静的问张大海:“校尉营中应该有从战场退下来的将士名单,可有保存下来?”
张大海说:“已经被烧了。”
沈柏点点头,平静的看向赵彻:“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彻掀眸和沈柏对视,却只从她眼底看到一片暗黑的森冷。
那些从边关退下来的兵,会由京中专门派人手送回故乡,而且兵部每年都会派官员到各地验兵巡视。
孟鹤龄敢私吞,便是把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打点完了,这些人被封了口,对朝廷保持缄默,所以朝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孟鹤龄罪该万死,这些隐瞒不报的人难道就不该死了?
可这么多人,充斥着朝廷上下,若全部都要斩杀,只怕尸体都会垒成山。
昭陵有句话叫法不责众。
就像今晚,他们明知道校尉营这么多人都是助长睦州不正之风的帮凶,但他们不能把校尉营的几万人马全部杀了来慰藉那些无辜死去的亡灵。
良久,赵彻冷声说:“退下!”
张大海踉跄着起身退出营帐,赵彻看了沈柏一眼,抬手挥了挥,示意她也退出去。
沈柏默不作声退出营帐,出去德尔时候,有冷风从外面卷进来,桌上的烛火颤巍巍的晃了晃。
帘子放下,烛火恢复稳定,啪的一声炸开一粒微弱的火星。
赵彻掀眸看向顾恒舟:“这件事,行远怎么看?”
赵彻自幼学的是御下之术,治国之道,治军这种事还是顾恒舟比较拿手。
顾恒舟胸腔怒火攒动,灼烧得厉害,他很想立刻拔剑出去砍几个人的脑袋泄愤,但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他绷着脸咬着牙冷声对赵彻说:“凡是营中百户长及以上职位的人,均以军法论处,斩首示众,其他人杖责五十,以肃清风纪!”
在校尉营的不是一百人一千人,而是四万之众,这些人不是木头,他们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有自己的脑子,但凡有点血性正气,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孟鹤龄为祸一方。
他们绝不无辜,只是就这么直接死在这里,实在便宜他们。
顾恒舟掀了衣摆在赵彻面前跪下:“这群人劣性难除,朝中新任命的校尉恐怕难以压住他们,回京以后我会向陛下请命,改赴睦州做校尉!”
灵州是昭陵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也是兵器粮草最充足的地方,当年镇国公就是在这儿练出来一支无往不利的精兵,守得昭陵几十年的安宁。
睦州的条件各方面都和灵州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若是不知道的听到顾恒舟被任命来睦州做校尉,只怕会怀疑是不是皇室对镇国公有什么不满,故意刁难。
赵彻眸光晦涩的看着顾恒舟:“行远是昭陵最有能力的将才,你要因为意气用事,毁了自己的前途吗?”
“微臣绝不是意气用事!”顾恒舟一头磕在地上,“微臣用性命担保,不出两年,微臣会把这群人打磨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剑,微臣会让他们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为他们曾经的不作为赎罪!”
为将者,心要如铁,血要如冰,这样才经得住生死,扛得住刀光剑影。
顾恒舟之前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样,今日却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这群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为国战死,是唯一让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顾恒舟的态度很坚决,赵彻一时被震住,想了一会儿说:“本宫回京之后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行远若执意要来睦州,本宫腾不出手来给你调配物资和人手,如此你也还愿意到睦州做校尉?”
在瀚京锦衣玉食的长大,到军营做校尉已经够苦了,若是再到睦州做校尉,简直和受刑没什么区别。
赵彻本以为顾恒舟会犹豫一下,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顾恒舟就开口说:“微臣愿意,之前的校尉什么待遇微臣就什么待遇,殿下不必优待微臣。”
顾家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特意关照,因为那是对他们能力的质疑。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彻没有理由再拒绝,思索半晌叹息着说:“此事等回京后再说,就算本宫答应,父皇也不会答应的。”
跪在他面前的可是镇国公独子,镇国公驰骋沙场数十年,为了昭陵出生入死,再把他唯一的儿子下放到睦州,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顾恒舟已经铁了心,沉沉地说:“微臣会想办法说服陛下,谢殿下体谅!”
心头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赵彻让顾恒舟先离开。
顾恒舟起身退出营帐,走了没几步,沈柏从一棵树上跳下来。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金灿灿的晨光从云层投射出一点,黑夜渐渐退散,光明将至。
沈柏背着手走到顾恒舟面前,弯腰拍了拍他的膝盖,懒洋洋道:“又给殿下跪了吧,你想改任睦州校尉,殿下同意了?”
晨光清冷柔和,她一夜没睡,脸上却没有丝毫倦色,眼眸明亮似火,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一开口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顾恒舟绷着脸没有说话,沈柏仰头看了看天,眉眼弯起染上笑意,自顾自的说:“其实睦州也挺好的,到处都是茶山,山清水秀,空气也很不错,顾兄若是到这儿来做校尉,还可以经常捎些好茶饼给我,而且瀚京离这里也不远,日夜兼程最多五日便可抵达,快得很。”
他还没到御前禀报这事,她就好像在给他送行了。
顾恒舟有很多话想说,但看见沈柏笑盈盈的脸,一开口却变成了顺从的附和:“嗯,快得很。”
听他这么说沈柏很高兴,不仅眉眼弯弯,嘴角都咧开上扬:“顾兄放心,到时候我会经常给你写信,让你知道京中发生的大小事宜,一得了空,我还会到睦州来看你,到那时你可不能撵我走,得好吃好喝的让我住下。”
这像是她的风格,顾恒舟淡淡的说:“好。”
“我还要好茶,最好是请明前茶。”
“好。”
“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算日理万机也要抽出时间陪我游玩。”
“好。”
“还有还有!”
顾恒舟刚要应好,沈柏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凑近。
她的动作太快,顾恒舟一点防备也没有,被她勾得弯下腰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她的呼吸全都喷到他脸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弯如皓月的眸底映出自己冷硬漠然的脸,可她的眸光灿若星辰,竟也将他染上几分暖意。
顾恒舟听见她说:“顾兄,睦州的姑娘很多,你只许练兵,不许喜欢她们。”
她提要求提得理直气壮,好像是与他有着婚约的未婚妻,但她束着发,穿着男装,化着浓眉,分明还是太学院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骗子。
顾恒舟刚想拒绝,沈柏两只手都勾着他的脖子,故意换上柔媚细软的女声撒娇:“顾兄,答应人家,好不好嘛?”
她学着楼姑娘扭腰跺脚,声音虽媚,动作却不伦不类,顾恒舟伸手箍住她的腰,本想让她不要乱动,揽住那细软的腰肢以后,脑袋里突然不合时宜的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反而觉得喉咙发干发涩。
喉结本能的上下滚动了一下,顾恒舟浑身发僵,正打算松手,沈柏按住他的手紧贴在腰上,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顾兄,我刚刚看见你咽口水了,你是不是渴了?”
她笑得不怀好意,像去逛楼的纨绔子弟,明明是他高她许多,揽着她的腰,反而像是她了钱来逗弄他。
顾恒舟面色越发冷沉,违背本意,若无其事的说:“不渴!”
开口声音却是一片喑哑,泄露了两分情动。
他挣开沈柏,迅速往前走了几步。
沈柏舔了下唇,小跑几步追上,拦在顾恒舟面前,光明正大的说:“顾兄不渴,我渴!”
说完一把揪住顾恒舟的衣领,如同第一日在太学院课堂上醒来那般,拉低他如松柏一样不可弯折的身子,踮起脚尖凑上去,覆上那两片总是紧抿的薄唇。
一夜没喝水,唇有点干,还有点凉。
距离太近,沈柏感受到顾恒舟的眼睫颤动,在她脸上划过激起一阵微痒,心脏也跟着痒起来。
闹了一夜,校尉营这个时候还没什么人走动,但沈柏不敢太放肆,只贴着顾恒舟亲了一会儿便放开,仰头刚要说话,腰肢被紧紧箍住,顾恒舟俯身抵住她的额头,眸底浓色翻涌如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