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刚想说不用了,顾恒舟替她答道:“谢李叔叔。”
顾恒舟应得这么爽快,孙毅光和李云觉面上都带了笑,孙毅光欣慰道:“这样就对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行军打仗的人,吃饭都很快,沈柏才吃了半个馒头,孙毅光和李云觉就吃完了,两人豪放的用袖子擦了嘴,见顾恒舟也还在吃,孙毅光笑了笑说:“行远平日和我们吃饭速度差不多,今天为了不让小柏一个人,动作要慢许多,这般体贴还真是难得啊。”
李云觉撞了下孙毅光的胳膊说:“你这老家伙懂什么,小柏和行远的关系非同一般,行远对她好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孙毅光说:“我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但能让行远这么细心周到的照顾,我也是替将军感到欣慰。”
听到这话,李云觉脸上也浮起感慨,叹了口气说:“行远马上就十八了,还有几个月就要去灵州做校尉独当一面,却还没成亲,也不知道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一提到这个话题,孙毅光就来劲儿了,兴致盎然的说:“行远性子冷淡,不爱搭理人,太内敛多愁的姑娘不适合他,太柔弱矫情的也不行,太循规蹈矩和他待在一起,只怕会让他的性子越发沉闷,不好不好。”
孙毅光和李云觉已经猜到沈柏是女扮男装,有心撮合两人,话铺垫到这里,李云觉立刻顺势说:“依我看,若是天下有哪个女子如小柏这样的脾性就很好,行远淡漠,小柏外向,行远骁勇善战,小柏足智多谋,两人性格互补,才能相当,实在是完美。”
李云觉说完,孙毅光激动的和他击了下掌。
孙毅光暗笑道:“老东西,跟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觉得你挺会说话的。”
“滚,老子向来会说话。”李云觉惯性的和孙毅光互怼,说完脸上又浮起忧色,担心道,“可是小柏只有一个,这世上哪有和小柏性情相同的女子呢?”
李云觉说完,和孙毅光一起把目光投向沈柏,沈柏还没想好如何应答,顾恒舟不轻不重的把筷子拍到桌上。
顾恒舟冷冷的说:“二位叔叔,劳烦出来一下,我突然想起有些要事想跟你商议。”
三人一起起身,去了孙毅光的营帐。
掀帘进去,顾恒舟直接开口问:“二位叔叔方才为何要在沈柏面前说这种让人遐想的话?”
孙毅光一脸正经,说:“我们是在为行远你的终身大事操心,一时太高兴,说到那里就没停下,怎么就让人遐想了?行远难道觉得小柏如果是女儿身会不好?”
这话踩了顾恒舟的逆鳞,他的眉头一下子皱起,义正言辞的说:“孙叔叔慎言,天下人都知道沈柏是太傅嫡子,她怎么可能是女儿身!?”
顾恒舟的声音微微拔高,声线不稳,明显是被孙毅光那句话乱了心绪,李云觉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试探着问:“行远,你不记得你跟我们说过什么了?”
顾恒舟一脸警惕,问:“我与二位叔叔说过什么?”
“……”
孙毅光和李云觉的表情都有点僵。
得,这小子不仅酒量不行,连醉酒后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两人都是老江湖,一看就知道依顾恒舟这温吞隐忍的性子,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跟沈柏捅破窗户纸。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李云觉面不改色的撒谎:“行远刚来军营那日,喝了两碗烧刀子酒便醉了,拉着我和你孙叔叔的手大吐苦水,说你有了心上人,但如水中月镜中,可望而不可及,在我们的再三追问之下你才说你喜欢的人叫沈柏,是个赤诚热烈值得喜欢的人,这次小柏到军营来,我和你孙叔叔观察了一日便知她确实很好,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千万不要错过她。”
顾恒舟牙关紧咬,下颚线条紧绷,如同刀削。
他一点都想不起自己说过这些话,也不觉得自己是会说出这些话的人,心中疑虑重重,顾恒舟强装镇定,继续追问:“那天夜里我还向二位叔叔说了什么?”
孙毅光一针见血道:“你还说,你并没有龙阳之好,你喜欢的不是男子。”
不是男子,那就是女子了。
顾恒舟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面沉如水,比沈柏被人当众揭穿女儿身还要可怕。
看出他的担忧,孙毅光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你别紧张,我和这个老东西分得清轻重,不会随便把这件事拿出去乱说,但行远你要考虑清楚,小柏现在还未长开,所以可以很容易的掩饰身份,以后她长大了,要露出马脚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李云觉也敛了开玩笑的神色正经道:“就算瞒得了一世,小柏终究是女子,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就算她可以不嫁人,行远你总不能不成家,除了她你还打算娶谁?”
顾恒舟薄唇嗫嚅了两下,没能发出声音。
除了那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他没有其他想娶的人。
李云觉说完孙毅光继续说:“就算她愿意一辈子不嫁,行远你也能想到办法一辈子不娶,但你有把握能藏好对她的喜欢吗?光这两日,我和军中将士都看出你待她与旁人很是不同。”
“就是就是,你想想,如果你要一直隐藏这段关系,以后她生病了你不能正大光明的看她照顾她,她要是受了欺负,你也不能为她出头报仇,她所有的好与不好,都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李云觉和孙毅光一起游说,顾恒舟说不出话来,想到两人描述的画面,胸口一阵窒闷。
他做不到,他藏不好对沈柏的喜欢。
这个人像牛皮一样黏着他,他嘴上说着不喜,心里却觉得很开心,而且不知不觉间,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
他见不得她和别的男子走得太近,举止太亲密,更见不得她受欺负。
之前在瀚京,她为了跟四皇子赵稠对抗,用了许多自残的法子,现在每每想起,竟隐隐有剜心之痛,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四皇子又如何,若她再受半分伤害,就算是皇嗣子弟,他也要好好教训一番替她讨回公道!
这和顾家的家训不符,这些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刻在骨血里的忠君爱国思想就会不断地鞭策他,让他愧疚不安,然而那年头并未被掐灭在摇篮里,反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越发膨胀汹涌。
她是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火焰,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热烈的温暖着他,照亮他,他一开始是不相信,然后是有点抗拒,害怕这光亮不知什么时候会熄灭,到了现在,他却只想将这团火焰占为己有,置于心尖之上,绝对占有,绝对呵护。
除非他死,否则谁都别想伤害她。
顾恒舟的沉默回答了一切问题,李云觉和孙毅光早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孙毅光拍拍顾恒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行远,小柏品性很好,我看得出,她对你也是很有情谊的,顾家世代忠良,将军更是为昭陵戍守边关数十年,你完全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和她,只要你坚定自己的心意,放手去做便好。”
顾恒舟到底才十八,遇到这件事以后,第一反应是自己藏在心里纠结,如今被孙毅光和李云觉戳破,渐渐卸下心防,说出自己的顾忌:“可是以后我也会像父亲一样征战沙场,我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不知道我娶她对她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这是一直盘旋在顾恒舟心底的疑惑,孙毅光听完直接问:“那行远想和小柏演的那出《梅香后记》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此阴阳相隔吗?”
顾恒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心情沉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李云觉性子急,见不得顾恒舟这样,迫不及待的说:“你如果害怕,可以先想办法帮她恢复女儿身,若你不知道是福不是祸,便让她去选,若有比你更好的人要娶她,你再拱手相让,也免她一直处在危难之中不是?”
李云觉做了退步,这和顾恒舟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淡淡的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还请二位叔叔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要再在她面前说任何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顾恒舟又补充了一句:“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在我不能确定我能守护好她之前,我不想过度打扰她。”
孙毅光和李云觉都承诺不会再乱说话,顾恒舟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孙毅光给了李云觉一脚,怒骂:“老东西,你说什么拱手相让?我们军营里的兔崽子哪个不是像狼一样,叼住猎物就不撒手,你竟然让行远做这种事!”
孙毅光气得不行,李云觉躲开他那一脚,横了他一眼反驳:“老东西,你懂什么,这叫以退为进,你刚刚没听见行远说吗,小柏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非常重了,等她恢复女儿身,要是有很多世家子弟求娶,行远能坐得住才怪。”
这话说得有理,孙毅光停下来,摸着下巴道:“行远的品行已经是万里挑一,整个瀚京应该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少年郎,其他人想求娶小柏,在他眼里应该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差不多,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孙毅光和李云觉对视一眼,已经算计好顾恒舟成亲的时候要随多少礼金才好了。
他们应该算是半个媒人,说不定到时还能混杯喜茶喝喝。
两人在这边打着小算盘,顾恒舟回了营帐却还是心乱不止,耳边不住回响着两人的话语。
沈柏已经吃完饭让人把盘子收走,顾恒舟进屋的时候她正捧着一杯热水喝,见他进来,立刻弯了眉眼喊:“顾兄,你回来啦。”
顾恒舟没应声,径直走到沈柏面前坐下,沈柏殷勤的帮他倒了一杯水,笑眯眯的问:“顾兄,你刚刚和二位叔叔说什么事啊,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呀?”
沈柏眼睛亮闪闪,充满探究和期盼,顾恒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没什么,远烽郡不比瀚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小股越西敌军进犯,下次出营记得多带点人。”
“哦。”
沈柏点点头,不再多问。
三日后,官府张贴出告示,漠州要修水渠治理水患,需要从远烽郡抽调三千壮劳力前往漠州。
告示写的抽调,便是只包吃住没有酬劳,告示一出,城中一片骂声。
然而只过了一日,官府又出了第二份告示,要在北横山修瞭望台,需要一千壮劳力,让各家自觉到官府报名应征。
北横山就在远烽郡后面,去修瞭望台的话,吃住都得是自己的,还要自己出工具,两相对比,去漠州显然要更划算一些。
百姓都已经知道官府的套路,一般要做什么事,先是自愿应征,如果人数太少,就要强行征召。
为了避免在北横山修瞭望台,报名去漠州修水渠的人多起来,五日后,三千名额报满,官府下发通知,说可以携带家眷。
立春那日,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从远烽郡出发前往漠州。
远烽郡一共只有五万百姓,走了一万五,原本就冷清的城池显得越发寂寥,官府开始强行征召壮劳力,三日后,一千壮劳力被衙役看着到北横山驻扎开始挖地基修瞭望台。
每日来回太麻烦,留守的妇孺在山下搭了棚子帮忙熬粥煮饭,城中剩下的人更少,生意凋零,很多做生意的感觉苗头不对,陆陆续续拖家带口离开,前往别处谋生。
不出半月,远烽郡城中竟然只剩下三万百姓,整个远烽郡肉眼可见的空了。
从告示贴出来那日开始,沈柏就整日带着人在城中闲逛,头几天她还能听见有人骂官府和朝廷吃多了没事干,压榨老百姓,后来城中人越来越少,骂人的人自然也少了。
雨水节这天,天气晴朗,日头高照,别说春雨,天上连一片乌云都看不见。
沈柏换了一身靛青色绣翠竹锦衣,在城中转了一圈,目的明确的直奔一处住宅,敲开了人家的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憨厚耿直的中年男子,男子看见沈柏很意外,沈柏踮起脚越过他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看见两辆堆满包袱的马车,诧异道:“你们要搬家吗?”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又说,“我看旁边像是个医馆,但门上贴着封条,这家人出什么事啦?”
男子神色晦暗的问:“小公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沈柏露齿一笑:“城里走了许多人,羊奶应该卖不完了吧,我是来买羊奶的。”
“小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给小公子拿。”
男子说完转身就走,沈柏扬声说:“我不要一般的羊奶,我要能防治手软虚浮之症的羊奶。”
男子脚下步子一顿,扭头看着沈柏,冷声问:“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柏啪的一声把手里那把开富贵折扇打开,一字一句的说:“就是先生理解的那个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