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李世民居于案后,看着人一个个进来,挥挥手让高公公带着宫人下去了。 唐俭躬身施礼,还未开口说话,李世民便道:“朕今日不想再议论琐事了,叫你们来,是要议矿藏之事,其余的事情,暂且搁置!” 唐俭无奈,只好又站了回去。 李世民又看了眼李牧,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李牧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也没给他回应。李世民登时气得够呛,臭小子,竟然还给朕脸色看了,真是…… 但当着这么多的重臣的面,李世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装作看不见,清了下嗓子,道:“今天朕很生气!前日,昨日,朕分别跟朕的宰相们,六部的尚书们讨论过资源法的事情,你们是如何说的啊?这个说好好好,那个说鼎力支持,为何今日所有人不发一语?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逼着表态了。 三个宰相低着头不出声,六部尚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江夏王李道宗最先开口,他是宗正寺卿,如今还兼任着刑部尚书。 “陛下,臣为宗室,自是支持陛下。” 唐俭本来对此事尚有犹豫,但今日两仪殿内发生了这样的事,唐俭必须得给李牧一个交代,也出列道:“陛下,收矿藏归于朝廷,能使得国库充盈,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臣为民部尚书,支持陛下。” 第三个站出来的是工部尚书李大亮,李世民早就跟他谈过,工部的事情,李牧做主,如今这计策是李牧出的,李世民既然拿出来商议,心中必定也是支持的,李大亮还能如何选,自然也是赞成票。 六部尚书中有三个已经表态,李世民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李靖。李靖自打班师回朝之后,除非李世民相召,否则一律都是称病不上朝,今日是李世民特意把他叫来的,但李靖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像是没睡醒似的。感受到李世民的目光,李靖睁开眼睛,悠悠道:“陛下,矿藏之事,与兵部干系甚小,臣为兵部尚书,对此不予置评。” 言下之意,怎么都成。 李世民并不意外,又看向了礼部尚书虞世南。 “陛下……”虞世南叹了口气,道:“此事,若陛下问臣心中真正的想法,臣以为……尚需商榷。” “好。”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虞世南一眼,把目光转向了长孙无忌,道:“辅机,这两日你都没怎么说话,难道你也觉得,尚需商榷么?” 长孙无忌施礼道:“陛下,臣是支持的,正如莒国公所言,如今国库空虚,处处都需用钱,因此能充盈国库之举,臣都是支持的。臣这几日少言语,是因臣在想,如何实行。此事牵连甚广,若不谨慎从事,影响非小。恕臣谋略浅薄,目前尚未想到良策。” 长孙无忌这话就比较聪明了,我支持,但是不知道如何去做,实际还是不支持,但是你要说他不支持,他已经说了支持,可谓进退有余,其实就是一句废话。 李世民没想到关键时刻长孙无忌竟然动摇了,心中好大不悦,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看向了离他最近的三个宰相。 大唐的朝堂之上,可称为‘相’的,唯有三省之长官。门下高官官,侍中,王珪。中书高官官,中书令,岑文本。本来是有尚书令的,但因李世民曾担任过尚书令,因此在贞观朝废止了尚书令,改立左右仆射二人。尚书左仆射领吏、礼、民三部事,而尚书右仆射领兵、刑、工三部事。左右仆射皆可称‘相’,如今尚书右仆射杜如晦病重在床,尚书省的大小事务,皆归房玄龄一人而断,因此今日参加朝议一共有宰相三人。 三人之中,若以话语权来说,当属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为最,王珪次之,岑文本最末。如今李世民让宰相表态,首当其中者,自然是房玄龄。 房玄龄见李世民逼着表态,想了一下,开口道:“臣与赵国公的想法一样。” 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了。 接下来就到了王珪,若以立场论,王珪是典型的门阀世家代表,若朝廷收回矿藏,门阀世家首当其冲,他应该表态反对才是。但从前日一直到现在,王珪的态度都非常含糊不清。因为在煤石之利逐渐明朗之后,太原王氏在此番风波之中,利益非但不会受损,反而会因此暴富。 王珪毕竟是门阀代表,不好意思跳出来支持,但是确实不想反对,有心蒙混过去,但是如今不表态也不行了。王珪咬了咬牙,站出来道:“陛下,臣支持。” “嗯?”李世民惊讶不已,他本以为王珪是铁定要反对的,在场诸人之中,没有比王珪还纯粹的门阀代表了,但他竟然同意了……转念一想,李世民便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钱。想通了此节,李世民心中甚为不齿,对李牧当日所言,又有了一番领悟,果然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盟约是牢靠的。 魏征站在最末,听到王珪表态赞同,顿时露出了怒色。李牧就站在他旁边,看了他一眼,心中更是不屑。 “岑相,你如何想啊?” “陛下,臣以为……不如择一地而试之,若突然退行天下,恐生变故啊。” 岑文本在这朝堂之上,算是一个纯臣,从来不随意发表见解,但若李世民问他,他就如实作答,以事论事,从不偏帮任何一方。李世民对他也非常信任,见他提出了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观点,心中一动,觉得可行,刚要开口,魏征已经忍不住了,越众而出,大声道:“陛下,此事不可!” 魏征人瘦,但是声音大,字正腔圆,他开口时,如同开了正义光环一样,仿佛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心中有鬼或者胆子小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还没争辩就已经先弱了气势。 李世民最烦的就是这个声音,自他把魏征召入朝堂之后,魏征平均一个月要顶撞他十次以上,基本上是你想干什么,他就不让你干什么,专门挑你不舒服的话说。若是俩人争辩,你一句我一句,这样也没什么,但是魏征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每每都是那种教育人的感觉,李世民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喜欢被人教育。 但是魏征名声在外,于山东大族之间颇有威望,当年玄武门事变之后,山东大族曾放言,李世民弑兄杀弟,君位不正,只要他一日为君,山东士族永不入士。唐朝界定山东,可不是后世的山东,指的是崤山或华山以东的所有地区,其中包含了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三个大门阀以及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小士族,约占大唐士族半壁。 武德年间,李建成平定山东豪强,解救了山东的士族,因此得到了山东士族的拥趸,当时魏征是其谋士,李建成身为太子,当然不能事必躬亲,因此山东士族与李建成联系,多半是与魏征接洽。 李世民恐生变故,为了稳定朝堂,这才任用魏征,但他又不敢把魏征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因此只给了他一个秘书监的位置,类似于后世的秘书处,兼尚书左丞,正四品。 但因其背后的庞大势力,魏征在朝中说话也是极有分量的,百官私下皆称其魏相,因尚书右仆射杜如晦病重,眼看就要不成了,朝野之间传言,魏征肯定是下一任尚书右仆射。但李世民从来没有过如此许诺,他清楚魏征是山东大族的代表,尚书右仆射如此重要的职位,他怎么可能轻易授予。 李世民早已想到,大唐资源法通过与否的最大的阻碍,便是在于这魏征了。因此前两次讨论,他都没有叫魏征来。今日是五品以上官员参加朝议,按规矩,秘书监要做记录,魏征不请自来了,这才有了两仪殿上的一幕。 此时听到魏征开口,李世民不得不回应他,道:“玄成,你为何觉得不可?” “陛下,刚才在两仪殿上,逐鹿侯发言之时,臣就已经想说了。逐鹿侯忠君爱国,想法很好,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门阀世家,高门大姓,为何传承千年?此中自有其道理。” 魏征说话之时,看都没看李牧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自顾对李世民说道:“逐鹿侯举了两个例子,一曰灾年,二曰水患。灾年时,流民四起,高门大姓闭户有何不对?流民者,不晓仁义,不知礼数。难道任凭流民冲入府中,烧杀抢掠么?灾年时,高门大姓已经庇护了很多人,若能有余力帮助朝廷,自然是很好,但若无此余力,朝廷也不该因此怪罪。” “而水患那年,天下初定,黄河两岸七城百姓固然很苦,但是天下各处哪里有富余呢?民女王氏捐十万贯,此举固然值得敬佩,但是捐钱的人,也并没有罪啊,逐鹿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高门大姓,臣以为,有失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