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孔颖达虽然没听过这个词,但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他也能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不由非常感兴趣,道:“什么叫做图书馆?”顿了一下,他又学着李牧比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道:“这个,什么意思?” “这个手势也是我的发明,就跟前几天产品发布会上的鼓掌一样,鼓掌是捧场,这个呢,叫做点赞,赞懂吧,敬佩你的美德。” 孔颖达还是头一次从李牧的嘴里听到称赞,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轻捋胡须,道:“你也敬佩老夫么?这倒罕见。” “哎呀,行啦,吹捧你几句得了,还没完了。”李牧没好气道:“所谓图书馆,就是给人看书的地方。先建一个馆,然后藏书其中,任何人都可以借阅。此举正对应孔圣‘有教无类’,只要是有心向学之人,都可以从图书馆获取知识。” “这……”孔颖达犹豫了起来,他虽然不甚聪明,但浸淫教育之道日久,孔家又是传世的老牌士族,深知知识意味着什么。有句话叫做‘君主与士大夫共天下’,士族凭什么与君主共天下?还不是因为士族掌握了知识,君主需要用人,而人才尽出于士族,如此一来,想不共天下都难。 但若有图书馆这样的地方,意味着寒门学子想看什么书,就不用再去投靠在士族门下,这对士族来说,无异于削减了影响力。孔颖达犹豫,并不是认为此举不好,而是孔氏毕竟是士族中的一员,若从改变从孔氏而起,不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李牧自然猜得到他心中所想,道:“老孔啊,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我觉得,身为孔圣后人,当有责任感。孔圣当年弟子三千人,三教九流全都有,他可没有因为谁的出身不好,就故意不传授学问了。老孔,你觉得呢?” 孔颖达深吸了口气,道:“好!就依你所言,若你真能建成图书馆,我愿拿出藏书千本,置于馆中,供人阅读。” “这就对了嘛!”李牧握住孔颖达的手用力摇晃,道:“老孔,你是个好同志,觉悟很高啊!” “你松手!”可怜孔颖达花甲之龄,被李牧摇得差点脑震荡,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皱眉道:“你怎么总发明新词,说点听得懂的来!” “同志算什么新词?志同道合者,谓之同志也。老孔啊,要不我怎么跟你说要学会变通呢?你不能一直固步自封,前人用什么词,你就用什么词,若前人也如此,兴许到今天也没几个词可用,你得琢磨呀。教书育人,传播圣人之学,都是用得到的。” “老夫懒得听你念叨了。”孔颖达知道说不过李牧,又不想被像小儿一样教导,起身道:“贺礼也送过了,酒宴也用过了,老夫乏累了,这便告辞,诸位自便,不必远送。” 说完,孔颖达便离开,李牧送到楼下,看着孔颖达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到包间。 李牧正要再找个人闲扯,魏征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刚进门,魏征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我有事跟你商量。” “有事儿就说事儿,拉拉扯扯做什么。”李牧挣脱开来,道:“说吧,丑话说在前面,你随便说,我可不一定答应你,尤其是借钱,借给别人早晚能还,借给你钱肯定是有借无还,免开尊口。” “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李牧看了看包间内的众人,笑了,道:“老魏,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啊。有道是好事不背人,你让我跟你借一步说话,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魏征不理会李牧的冷嘲热讽,仍然道:“还是借一步说话。” 李牧深深看了魏征一眼,点了点头,道:“好,借,隔壁说。” 李牧转身出去,带着魏征来到了左侧的包间,二人落座,李牧看着魏征,道:“好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说吧。” 魏征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想求你帮个忙,如今朝廷修路,自太原到长安,长安到陇右,唯独山东地界没有,因此我上奏陛下,想效仿太原王氏之法,由当地士族出力,修一条扬州到太原的路,以此连接,但陛下对山东士族成见已深,坚决不允……” 李牧拦下魏征的话,道:“所以你便来打我的主意,想通过我,说服陛下同意修路。” 魏征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牧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放声大笑,笑了半天才止住,对魏征道:“老魏啊老魏,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你说你自己把事儿做绝了,在陛下面前做绝了,在我面前你也做绝了。说句不好听的,你怎么有脸来求我?就算我能帮上忙,我凭什么帮你啊?这天底下有帮对头的傻瓜么?” 李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还是你觉得,我李牧像个傻瓜?” “逐鹿侯当然不是傻瓜。”魏征依然镇定,道:“所以我也没有指望你会不求回报的帮我,你想要什么可以说,我想办法满足就是,但是这条路,一定得修。” “一定得修?”李牧嗤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路当然可以修,但是我不信山东士族会那么大方,无偿捐献钱粮修路。若如此,我倒是可以帮这个忙,山东士族豪爽大气,不计回报为民修路,日后史书之上,必然会记上一笔。” 魏征似乎没有看出李牧语气中的讥讽,道:“我说的是效仿太原王氏之法修路。” 李牧毫不留情地戳穿:“也就是说,还是图利!” 魏征没有否认,把话拉了回去,道:“说出你的条件吧。” “我没有条件。”李牧摊摊手,笑道:“因为我没打算帮你的忙!且不论你我之间的嫌隙,就说你还有山东士族跟陛下之间的矛盾。我是傻了还是疯了?帮你给陛下添堵?你是不是忘了,我差点死在你和山东士族手里,这个仇,我可记着呢。若朝廷不许,山东士族修了路也是白修,他们敢收过路费么?未经允许收过路费,便是架空朝廷收路税,这个罪名,可是诛九族的,我就不信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牧脸上浮现厉色,指了指自己,道:“魏征!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心眼还小,明白地告诉你,这个忙,我不帮!” “那也得修!”魏征脸上一片坚毅之色,道:“李牧,你当我促成此事,专是为了山东士族不成?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本就是因你而起!你若不给王珪出主意,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你做了,你给出了主意,你看看后续的事情?王珪占了便宜,长孙无忌便跳了出来。他们两方势力都得了利,山东士族如何坐得住?你不让他们修路,他们也得偷着修,到时候陛下震怒,朝廷与山东士族矛盾激化,苦的是百姓,你有没有想过?” 类似的话,李牧已经听了一回了,那日长孙无忌说的‘患不均’,与之如出一辙。 李牧不语,他倒不是被说动了。而是冷静了下来,他在想这件事的利弊。其实在他的心底,本来也没什么仇恨,他没有主动招惹过谁,从来都是别人招惹他。而且因为他行事作风的问题,嚣张跋扈,其实是需要魏征这样的人作为牵制,这样才能让李世民放心。否则物极必反,嚣张过度,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他需要魏征,不能让魏征倒了。李牧现在想的是,魏征连番在他手里吃瘪,山东士族必然对其失望不已,若这件事再没有办成,也许魏征就此失势也不是不可能。然而朝廷之中,必然会有一人代表山东士族发声,不是魏征,也会有其他人。对于魏征,他已经摸清了路数,换一个人,情况也好不哪儿去。 而且魏征这个人,除了与他作对之外,很多事情上还是比较有正事,也非常廉洁的一个官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如就成全了他? 李牧心中一动,却没有马上做出决定。以他的性格,对头的事情,就算应允,他也不能让对方占了便宜,还是得有点好处才行。 “唉!”李牧长叹了口气,道:“百姓,百姓……这天下兴亡更替,百姓便是门阀士族与朝廷博弈的筹码,可叹!可叹!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可怜!可怜!” 魏征听到这些感叹,不由得有些愣神。他经历了隋末乱世,看到无数黎民受苦,李牧的这几句话,便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之所以惊讶,是不敢相信李牧竟然能总结得如此深入,他又没经历过乱世,何以又如此精准的感叹呢? 李牧又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当我是为了百姓吧……” 魏征忙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且慢!”李牧凝眉看着魏征,道:“老魏,我也不瞒你。国舅的事情,也是我帮忙。但有一言在先,太原王氏也好,陇右勋贵也罢,俱是忠于陛下之人。忠诚之辈,就算沾了点便宜,那也是无妨。而且大家有言在先,也立下了契约,到了约定好的时候,这条路就收归朝廷所有。准确地说,这也是新政的一项。” “修太原路,是为了大唐矿业,修陇右路,是为了大唐盐业!若非如此,陛下绝不会允许。老魏,你不要忘记。新政伊始,是谁带头反对,逼得陛下应允,山东地面不施新政。我请问一句,不施新政的山东,有什么理由得修路之利?” “这……”魏征被问住了,叹气道:“这件事背后的利益纠葛,一句两句我与你说不清楚。但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山东士族,也不是为了陛下,我只是想维持一个稳定的局面。为了眼下的局面,我已经倾尽全力。有些事情,我不能与你言明,日后或许你会明了,届时你便知我的苦心了。” “呵!”李牧轻笑了一声,道:“老魏啊,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既然你无法言明,那咱们就按照已经明面的事情说。眼下的局面就是,山东地面不想施行新政,却也想得到利益,行!这个便宜给你们,但你怎么保证,到了约定的时候,路的所有权能够收回朝廷?你又怎么保证,山东士族修了路之后,过路费会收取得合理?不会鱼肉百姓?” “这……”李牧抛出的问题,再一次把魏征难住了,他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皱眉想了一会,道:“太原王氏是如何做的?” “太原王氏与朝廷的契约中,规定了过路费收取的标准。什么人收,什么人不收,根据货物的重量,对道路造成损伤等等,都有详细的规定,而且朝廷还会成立道路巡检司,专门进行巡查。这些条件,山东士族肯接受么?” 魏征面上发烧,好半天才道:“怕是很难。” “那就没有办法了。”李牧摆摆手,道:“爱莫能助!” 魏征硬着头皮道:“我可以答应你,在契约规定的年限之后,朝廷一定可以收回道路的所有权。这样,不行吗?” “巡检司的事情,你做不了主?” 魏征叹气道:“李牧,你也看到了,我从未离开过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我答应了你又如何?我不能在场监督,答应你也是废话,有什么意义呢?” “那至少也得接受朝廷对于过路费的定价,不能随意增减!” “可以!”魏征重重点头,他心里清楚,若是这个条件不答应,那就没得谈了。 “好!我可以帮你试一试,毕竟你们跟国舅不一样,陛下对你们的成见,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魏征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向李牧施礼,道:“多谢帮衬,无论能不能成,魏征心里都记下了。” “用不着!”李牧把魏征扶起来,道:“你用不着感激我,我也不是白帮忙的,你刚不是说,有什么条件我尽管提么?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五万贯,陛下那儿我帮你去说,若是有十万贯,则保你能成。钱到位,立刻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