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垂钧走了。 雨夜之战的第四天一早,在高柳县不少人的注视下,神兵谷的三位大人物押送的车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形容易,十形难,百形之路非常人可走。老夫为修这百形,苦修一甲子…… 如何选择,由你自己决定。」 目视三骑远去,韩垂钧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百形吗?」 摸了摸怀里的几本秘籍,黎渊心中滚烫,韩垂钧的话为他指明了道路,也让他生出野望。 将数十门武功修到大圆满,他压根就没想过。 韩垂钧这等人,苦修一甲子,似乎还没修成,遑论是他了。 但有着掌兵箓在手,只要有足够的丹药,足够的根本图,他自忖,能够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修成百形! 「丹药,兵刃,根本图!」 黎渊心中一定。 他余光扫过送行之人,不乏有人松了口气的,更多的人,则是面露喜悦。 神兵谷的东西,他们不敢觊觎,可十几家势力坍塌后留下的地盘,对于他们来说,远比什么金银都要好。 柴、渔帮等势力被摧枯拉朽般扫灭了,但高柳县,仍会有新的柴、渔帮出现。 「黎,黎兄弟!」 县尉刘宾领着一干县吏走来,满脸带笑: 「刘某夜里在春风楼设宴,还望黎兄弟赏光!」 「刘大人太客气了。」 瞥了一眼面露尴尬的刘铮,黎渊自然没有纠正刘宾的称呼,点头应下。 虽然他不去,这些人划分地盘也不会少了他的,但该去,也得去。 神兵谷弟子的丹药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没有势力支撑的,就如方云秀一般紧巴,银子,越多越好。 「那,晚上春风楼再会!」 刘宾拱手告辞,其余县吏也都含笑打着招呼,不敢有丝毫怠慢。 刘铮、王佩瑶等内城小姐少爷们远远看着,等到家里大人们都走了,才敢凑过来。 「黎大爷~」 刘铮等人颇有些尴尬,王佩瑶却是捏着嗓子行了个礼,娇滴滴道: 「苟富贵勿相忘哦~」 众人本有些僵硬,此刻都大笑起来。 春风楼,晚上去。 但还没到晌午,黎渊已经被一干小姐少爷拉到了一字酒楼,岳云晋,吴明两人,自然被带着一起。 酒桌上,觥筹交错,小宴上宾主尽欢,只是缺了路大小姐…… …… 酒足饭饱,黎渊打包了几瓶蜂蜜水,一些糕点,辞别众人,快步回二哥家。 远远地,他瞧见巷子外停着一辆马车,十数个家丁打扮的汉子进进出出,搬运着各种家具。 黎林搀着王娟在一旁看着,夫妻俩满脸喜悦。 「二哥?」 黎渊走到巷子口,黎林还未开口,一个留着小胡子,带着毡帽的老者已躬身行礼: 「黎大爷,小老儿是元家的管家,奉老爷之命,来帮您搬东西……」 「元家的管家?」 黎渊心中微动,黎林已从怀里掏出一张房契,眼圈发红: 「老三,咱们要回家了……」 黎渊心下了然,却也忙劝住要哭的二哥: 「行啦,搬家是好事,哭个什么?」 「这里风大,带嫂子进屋吧,等收拾好了,咱们一起回家。」 催促黎林进屋,黎渊这才拱手: 「那就有劳元管家了。」 他是准备过几天将黎家原本的老宅买回来的,元平俊来这一手,他稍有些惊讶,却也没拒绝,更没掏银票什么的。 收礼,也是增进关系的一种办法。 他未必之后还在高柳,但二哥,锻兵铺还在,他也需要锻兵铺的支撑,稳定,当然是必要的。 「黎大爷太客气了。」 那管家有些受宠若惊: 「我家老爷说,晚上在春风楼为您设宴,请您务必赏光……」 这管家的态度十分恭谨,虽然多半是装的,黎渊还是又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地位的变化。 神兵谷是蛰龙府的天,他如今在高柳内外城的百姓眼里,那就是即将登天的人。 变化剧烈,却又似乎很合理。 …… 晌午刚过,内城。 黎家的祖宅并不大,前后不过两进而已。 黎渊不觉得有什么,黎林却是已经泣不成声,指着一个个的屋子,一草一木,念叨个不停。 还是王娟后来实在忍不住训斥了几句,他才止住哭声。 祖宅显然刚腾空没多久,各处也都打扫过了,黎林直接入住,而黎渊则拒绝了元家替他搬家的好意,自己去收拾了一下。 被褥四条,桌椅一对,锅碗瓢盆一堆,小耗子一只。 黎渊搬家就很爽利,不过临走之前,还是留了张纸条给孙胖子。 「一走这么多天,这胖子也该回来了吧?」 提溜着小耗子,黎渊心下摇头。 昨天,他也问起了唐铜的下落。 一如他所料,唐铜的确落入了神兵谷之手,还派人在附近请了大夫给他疗伤,奈何他伤势颇重,伤后又没修养,撑了几个月,还是咽了气。 念在他十分配合,且已身死,韩垂钧并未过度追究,已将孙豪的姐姐都放了回来。 但发鸠山那么大,却也没法通知孙豪。 …… 呼呼 深秋的山中很冷。 「姐姐,姐夫……」 孙豪艰难的靠在大树上,两眼无神的啃着干粮,掉秤近一百斤的他,已算不上胖子了。 缩着手脚,他只觉浑身发冷。 又一次无功而返,他心都凉了。 「毒蛇帮……」 大口嚼着馒头,孙胖子心中正发狠,突然听到‘沙沙声,一个激灵,忙钻进了林子里厚实的枯叶中。 树叶腐烂的恶臭味让他差点将还没咽下去的馒头吐出来,但他一动不敢动。 「香主死了……」 密林中,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好一个韩垂钧,几年辛苦,全都白费……」 「其他九个香堂都安然无恙,只怪我们运气不好,碰到了韩垂钧!好一个鬼面修罗!」 透过枯叶,孙胖子隐隐能看到两个灰衣人,他心头发凉,大气都不敢出。 「韩垂钧走了!」 密林中,徐风擦拭着寒铁刀,眼神发冷: 「几年的谋划功亏一篑,咱们回去必死无疑。」 「不走又能如何?就凭咱们几个,还能拿下高柳县不成?」 另一个刀客直摇头,他只想离开: 「回去没活路,大不了转投摘星楼,天下这么大,还能没有咱们容身之处?」 「你道摘星楼是那么好进的?」 徐风冷笑: 「我们唯一的活路,只有找到曹焰留下的密室,只要有一口名器,就能买下咱们几个的命!」 「曹焰都死了,头还在城门 上挂着,你去哪里找他的密室?」 「没有了韩垂钧,高柳县我们哪里去不得?」 徐风眼神发狠: 「就是将高柳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那密室来!」 呼呼 风声呼啸,两人先后离去。 枯叶里,孙胖子一动不敢动,只等到天色将黑,整个人都快被冻僵了,才小心拨开草丛,快速奔逃回城。 …… …… 入夜的高柳城一片黑寂,只有春风楼里灯火通明,酒肉与脂粉香气隔一条街都闻得到。 刘宾设宴,请来了内外城仅存的几家势力的主事,黎渊也在其中。 酒宴乏善可陈,神兵谷的威慑足够震住这些个老狐狸,黎渊预想中的勾心斗角都没出现,锻兵铺的买卖,他全盘接了下来。 顺利的让他以为满桌都是谦谦君子。 「老韩这一次出手,这批人不死,就生不出乱子来。」 黎渊心中感叹,也越发坚定。 银子、势力固然是好东西,但实力,才是立身之根本,韩垂钧不在,这些人仍要恭敬以待,哪怕,他都没正式拜师。 商谈十分顺利,黎渊的准备猜测全部落空,但这自然是好事。 又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 黎渊喝蜂蜜水都要喝撑了,宴会才散。 「黎兄弟,坐我的马车回去!」 谢绝了热情的刘宾,黎渊摆摆手,告辞回家,远远地,可以看到祖宅里亮着灯,还有人声传出。 「嗯?」 黎渊推开虚掩的院门,就瞧见了门口阴影处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灰衣刀客,令他惊诧的是,其中一人身上居然有一把三阶的寒铁刀? 「黎师弟,春风楼里玩的可还尽兴?」 正屋里,黎林作陪,沙平鹰微有醉意,还提着条鸡腿,满嘴油光。 「沙师兄?您这是?」 黎渊扫了一眼那两人:「邪神教的漏网之鱼?」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会钓鱼…… 沙平鹰还没回答,黎渊已经猜出来了,他左右看了看:「师傅他老人家呢?」 「这么两条小鱼,还不值得韩老出手,他老人家,应该走了吧?」 沙平鹰也看了看四周,不是很确定。 根据他对这位韩老的了解,他很有可能也杀个回马枪,钓鱼这回事,他还是个生手,那位才是个中老手。 「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 黎渊将那把三阶的寒铁刀拿在手里,稍稍一掂,递给沙平鹰。 「应该没了吧?有也无所谓,师兄走之前,怎么也得给你扫干净!」 沙平鹰接过那寒铁刀转了一圈,却又马上递了回去: 「我不使刀,师弟要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卖了,就当师兄给你的见面礼了!」 「那怎么好意思?」 黎渊顺手将刀挂在后腰上,干脆利落的让沙平鹰嘴角都是一抽,连看了好几眼,他发现自己可能错估了这位还没入门的师弟。 「砰!」 突然,沙平鹰一棍甩下: 「再装死,便真打死你!」 他这一棍很重,徐风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没真打晕了,他大口踹气,脸色发青: 「沙平鹰!枉你还是名门大派的弟子,竟然偷袭,你竟然,竟然……」 徐风有些发懵。 雨夜之后,他们等了足足四天,今天白天亲眼见到他们出城,又等了一整天,才试探着进城。 哪料到,还没来 得及动手,就被沙平鹰带人埋伏,一网成擒。 「废话,不必多说了,除了你们,邪神教在高柳县还有几个人?」 混铁长棍点在徐风胸口,沙平鹰出手不留情,一旁的黎渊都听到了骨骼破碎声。 「呸!」 徐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想发狠,就听得夜幕之中传来破风声,‘噗通两声,几个人被丢进了院子: 「看来,就这么几条小鱼了。」 夜风中,有声音传来。 「噗!」 又挨了一棍,徐风大口咳血,神色惨然: 「韩垂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