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了。 自己办公室内。 阳光越来越低，晒了董学斌一背后，他回手拧了拧百叶窗把光线打碎，捧着茶杯低头看信访室拿来的文件，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不过其实也不算了，涉及到一个大省的几个市，这也不是董学斌能决定的，他顶多是看一看文件而已，最后肯定是尹处长拿主意，董学斌甚至连提出意见的想法都没有，也没打算去执行什么，于是又把文件扔到了桌子上，继续品茶。 这时，手机响了。 董学斌不紧不慢地把杯子一放，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微一怔，显示号码是他老师蒋敏的，赶紧接起来。 “蒋老师。” “喂，学斌。” “您那边开学了？今儿没课？” “这两天都没课，学校放假了几天。” “嗯？这还没国庆节呢啊？怎么放假了？” 蒋敏轻轻道：“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咱们学校要三十周年校庆了，教室教学楼和礼堂都装修了一遍，挺隆重的，学校领导也非常重视，老师给你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明天就校庆了，你来不来的了？” 董学斌眨眨眼，“明天？” 蒋敏道：“怎么？没时间？” 董学斌乐道：“哈哈，那倒不是，我现在就时间多。” “那就行，还以为你刚换了单位得忙一阵呢。”蒋敏道。 “不忙不忙，就是再忙，蒋老师的面子也得给啊，您都亲自邀请我了，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须去呀。”董学斌嘻嘻哈哈道。 蒋敏道：“你小子啊，就贫，呵呵。” 董学斌道：“那我明儿个几点到？” 蒋敏一沉吟，“你得早一些，最好六点之前，因为上午就要全校大会了。很多领导也要来，市教育局的，其他老毕业生里在地方当官的，还有一些经商的老板，对了，当初你跟姚翠班里的几个同学。这次老师也联系上了一些。应该是要过来三四个人的，老师把通行证都给你们申请了，你们也算是老生代表，看你小子现在嘴皮子越来越利落，到时候你要想上台代表老生毕业生发言致辞也可以，提前给我一份稿子我帮你交上去，也可以给你改改，看看能不能过。” 董学斌忙道：“别介，我就算了。” 蒋敏语重心长道：“这种发言机会对你可是好事儿。知不知道有多少老生都抢着呢？你现在也进机关当公务员了，想要提干的话，肯定得多表现表现，咱们联大虽说不是什么百年名校，更不是什么重点大学，但老毕业生里也有不少领导干部的。礼堂开会的时候大家都会在场，上千人看着呢，你如果表现得可圈可点，没准谁就注意到你了，对你以后的工作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咳咳，真别，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过真不用，我这人怯场，真要上去腿肚子都得打哆嗦，那么多人看着呢啊。而且我这文化水平，写了稿子也肯定过不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董学斌正奉行低调原则呢，没看在单位连话都不多说了嘛，哪儿能那么高调地上台讲话呀。 蒋敏的声音里也显得不是很在意，“你要真不愿意那就算了，其实老师也就这么一说，没准别的老师和校领导那里已经定人了。” 董学斌问：“那我明儿去了干嘛？” 蒋敏微笑：“呵呵，早来会儿，老师想着让你小子过来帮我搬搬东西维持维持秩序呢。” “啊？搬东西啊？”董学斌汗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蒋敏反问。 董学斌忙表态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激动啊，能给蒋老师效劳这是得多大的荣幸呀，您放心，我一准儿准时到，以前的老同学我也想见见了，好多年都没联系，怪想他们的。” “就你会说话，呵呵。” “上次旅游回来您还偷偷走了，也没给您送回家，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您晚上有空吗？我请您吃个饭？” “晚上啊，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呢，可能要七点以后。” “那没事儿，多晚都没问题，那晚上我去接您。” “要不然去老师家吃？算了，我刚跟我孩子说了让他们晚上别等我吃，嗯，那就随便找个饭馆，老师请你。” “您这是看不起我，说定了，我请。” “呵呵，再议，我先忙去了，横幅还没挂。” “指挥学生们干就行了，您可别忙上忙下的，再摔着。” 挂了电话，茶水也凉了，董学斌将剩茶倒掉，又重新沏了一杯，然后一边嗑瓜子一边面露怀念，以前的老同学也会去？就是不知道是谁啊，董学斌电话里也没问，因为他不想破坏了那份期待感，纵然董学斌当初的大学生活甚至比今天的他还要低调，也没什么朋友，但他心里还是很怀念那段青春岁月的。 五点。 机关下班了。 在二处办公区内的众人还没注意的时候，董学斌已经几乎是掐着点儿地推门出来了，夹着包夹着文件。众人这才发现下班了，一看表，五点钟整，多一分钟都不带差的，众人不禁全都无语地看着董学斌，一分钟都不带多留的，您这得多想家啊？ 张东亮微笑道：“董处长，我们大家刚约好晚上一起吃饭，一块？菲菲前些天找到了一馆子，菜简直绝了。” 韩菲翻了翻白眼。 董学斌笑笑，“下次，晚上有事。” 张东亮哦了一声，道：“那没事儿，下回。” 韩菲嘟嘟嘴望了董学斌一眼，贺周也看看他。 “尹处长还没回来？”董学斌往那边一个敞开的办公室门看看。 一个里面级别最低的副科级干部道：“应该还在宣传室，可能……”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旋即，尹成安笑容满面的脸就出现在了办公区门口，看看大家，“哟，都还没走？” 韩菲立即道：“正要走呢，尹处长，晚上咱们吃饭去呀？” “哈哈，那我得先问好谁请客。”尹成安玩笑道。 二处全都是干部，不说其他的，就是单说基本工资，谁也不可能差这一顿饭的钱。 韩菲叫道：“您就抠儿，好啦好啦，我请我请，今天我也大方一回。” 尹成安笑呵呵道：“我晚上也没事，那肯定得去，去哪儿吃你们定，董处长也去？那得开两辆车。” 董学斌刚要说话。 韩菲就哼哼唧唧地替他说了，“董处长晚上有约了。” 尹成安笑道：“那也没办法，董处长刚回京城，事情肯定比较多，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 “尹处长。”董学斌把文件递给他，“信访室和办公厅的文件。” “行。”尹成安接过来翻了翻，估计大概也早知道了，就把文件收了起来，“这事儿明天再说，今儿个也下班了。” 董学斌又道：“明天我可能得请一天假，有点事。” 尹成安想也没想道：“行，那算年假里。” 董学斌道：“我年假已经清了，可能……” “没关系，等以后年假下来再补上。”尹成安很随和道。 董学斌一听，也就没矫情，领了尹处长的好意。 然而韩菲和孙兆邦等人闻言，却是险些一头撞在墙上，上任第一天就迟到一个多小时，一点工作都没做，一点交流也没有，在办公室听了一天歌喝了一天茶，五点刚过几秒钟就推门要下班，大家本以为这个新来的董处长已经够绝的了，可谁想更绝的还在后头，上任第二天还要请假？？ 我去你个姥姥！ 您这是来上班的吗？ 您这分明是来养老的啊！ 就算那些中-纪-委-部级的即将退居二线的那些六十多岁的老领导，也没有您这么潇洒淡泊的啊！一个哪怕一丁点上进心都看不到的正处级监察员，大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董处长了！ 董学斌走了。 办公区里也只剩了他们这帮老同事。 韩菲也没把其他人当外人，登时气道：“这什么人啊。” “咳咳。”孙兆邦拿手碰了她胳膊一下，提醒她别乱说。 韩菲却是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一点儿都没有集体意识，上班第一天不说请我们吃饭，我们主动提了你还不给面子，不就是级别高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尹成安批评道：“你这张嘴啊，董处长那是低调，你以为都得跟你一样嘻嘻哈哈的才行？而且董处长那是你领导，哪儿背后说人家的，让人听了笑话，这次我当没听见，以后不许了啊。” 韩菲哼了一声，挺不高兴的。 孙兆邦和贺周他们几人其实也不太舒服，真没见过董学斌这么工作的，就算是纪委，这也低调的过分了？ 下一秒钟，批评完韩菲的尹成安就换上了笑脸，“哈哈，我都饿了，小韩请一次客不容易啊，走，吃饭去。” “对对，吃饭吃饭。” “车够了我就不开了，放单位。” 大家才放下了董学斌的话题，纷纷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