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中庭未消融的积雪在月光下宛如披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银纱,塔楼上的鸦群不知被驱赶到了何处,又或是陷入了某一个催眠巫术中,因而让弗思特城堡的夜晚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这夜晚静谧到让人产生雪花冰晶断裂的幻听,又或看着中庭里那一座玫瑰花园情不自禁怀疑起那声音是花瓣在黑暗中悄悄舒展。
艾德里安站在花园外,玫瑰花园的铁栅栏已经牢牢锁上,雕花栅栏里层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半透明玻璃外罩里的热气与外界的冰冷隔开。清辉遍洒,艾德里安闭着眼睛伫立着,黑色斗篷紧紧地围着他的脖颈,他的脸看上去白得很,像一尊雕塑。
细碎的声响在他背后响起,艾德里安的手在斗篷的遮掩下按住了腰侧的长剑,他没有更多的动作。当听清那声响只是一个轻轻踩在雪地上,有些飘然虚弱的脚步声时,艾德里安又把手放开了。
安妮贝尔提着裙摆走过雪地,她小声地呼着气,呼吸化成的白雾在眼前飘散开,她好像是对这样的景象有些着迷,刻意地用嘴而非鼻子呼吸,白雾在视线里掠过时,她的眼睛紧随着雾气的方向,落在虚无的某一处。看到艾德里安在玫瑰花园前的背影时,安妮贝尔显然是感到了意外,她沉迷在对雪和雾纯白晶莹的想象中,对真实的外界有些迟钝,但对方像是比她更加迟钝,即使她已经走得如此贴近,艾德里安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安妮贝尔没有见过这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走了过去。艾德里安在此时轻咳了两声,他侧过身,取下帽子对安妮贝尔行了一礼。
“弗思特小姐?”
艾德里安眼中的安妮贝尔穿着一身白裙,她穿得有些单薄,本身的瘦弱在苍白的雪地与月光里如同透明水碗中漂浮的一片红玫瑰花瓣一样吸引注意力,她就像一道幽影,从雪地里生长出的冰枝。
安妮贝尔在艾德里安的棕色假发上晃了一眼。她的目光总是轻飘飘的,也不会盯着别人的眼睛,她看着艾德里安,又像是在看虚空里无形的其他事物。
“罗森茨威格先生。”安妮贝尔认出了他。
这算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碰面,晚宴上安妮贝尔没有出席,仆从在弗思特子爵夫人耳边挡着嘴巴轻轻耳语几句之后,弗思特子爵夫人便敲了敲银杯,开始了餐前祷告。子爵夫人歉意地向艾德里安简短解释道她的女儿身体欠佳,而并非刻意的无礼之后,她便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只是晚宴过后,卡斯帕等候在门外,子爵夫人从旁经过时,她瞥过卡斯帕的那一眼里充满压抑的怒火。
站在雪地里的安妮贝尔虽然苍白,但她的脸上并没有病容,身体欠佳显然只是子爵夫人的借口。
不过尽管安妮贝尔目前健康,看了看她的白裙,艾德里安还是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斗篷:“今夜有些寒冷,请容许我……”他将斗篷递到安妮贝尔面前,但没有自作主张地给她披上。“……给您我的斗篷暂时御寒。”
安妮贝尔一时有些犹豫,但她最后还是接过了斗篷:“先生,您和我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您是想要来看看玫瑰吗?”
两个人在深夜的玫瑰花园前相遇,四处静谧而洁净,无论是艾德里安还是安妮贝尔,都没有对对方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而追究太多。如果被城堡里的仆从看到这一幕,想必会有与男女之情有关的流言在人的嘴巴与耳朵间飞速传播,但是安妮贝尔拉着斗篷暖绒绒的边缘,却觉得她自己与这个拜访城堡的骑士间有一种合乎礼节的默契,那不是与流于表面的感情有关的,深究下去却又能重新和感情有所联系。
像一个看花人为一朵花驻足,此时又有另一个人为花停留,两个陌生人欣赏着那朵花。一个说:“这花真美。”另一个点点头“确实很美丽。”交谈浅酌即止,他们都获得了美的愉悦,没有必要去深究,谁为花的繁盛点缀了景色而触动,谁又为花的转瞬即逝却绚烂开放而感怀。他们只是赞叹那花,而后彼此告别。
“我夜里睡醒,见到月光明亮,就忍不住想子爵夫人的玫瑰花园在这样的月光下会是什么样的美丽场景。又想到我在您家中停驻的时间有限,于是便行动起来了,倒是忘记了我进不去花园这件事。”艾德里安的目光从安妮贝尔移到铁栅栏的锁头上,“不过尽管隔着玻璃,花园依旧很美。”
斗篷已经裹在了安妮贝尔身上,艾德里安腰间的武器此刻显露在月光下。安妮贝尔偏着头听他说话,眼睛却流连在那把精美的迅捷剑上,但她也不是忽略了艾德里安的话语,当他说完,安妮贝尔就开口接话了:“我有钥匙。”
安妮贝尔抬起眼睛:“我可以打开铁门。”
她取出一枚黑铁制的纤长雕花钥匙,在艾德里安面前打开了玫瑰花园铁栅栏,她推开门,撩起纱幔,回头问道:“罗森茨威格先生,您来吗?”月光下的安妮贝尔像是用白雪堆成,清冷而虚幻,艾德里安一时想象不出她和卡斯帕究竟有什么样的恋爱故事,这个少女像是从未真正在人世间出生,又或灵魂早早夭折被挽留在过去的时间里,她天真的不合时宜,像清澈的雪水。
他们两人在盛放的玫瑰花圃间缓慢踱步,却像是两个时光夹缝里的沉默幻影,只在月光的照耀中短暂现身。
“先生,”安妮贝尔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听闻您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弗思特的花园的,而您带着他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