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见夜族诸人走了,也是舒了口气。眼向蓝衫白衣二人尸首扫去,看那蓝衫人虽然身死,仍是二目圆睁,张口欲骂,脸上不褪刚勇之色,又想其方才在酒馆仗义出手,算得上侠勇一名。又慢慢走至白衣人旁,见其胸口竟是被横着切开,极是惨烈。想到其刚才在酒馆中,容貌和善,举止谈吐温和有礼,是一温润君子,未想竟能慷慨赴死,有舍身成仁之勇,心下也是敬佩。
当下俯下身子,便要抬起这白衣人。手指才触及其身,那白衣人忽的嘴角微微颤动,含含糊糊似要说话,竟是还未气绝!灰袍见他未死,忙蹲身伸手,右掌已抚上其伤口,运起法力,施展愈合之术。法术到处,伤情顿缓。那白衣人精神略振,开言道:“多谢贤者……相助。”
这白衣人本来伤势极重,只是心上有一大事,强提着一口气,方才迷迷糊糊将灰袍与夜族诸人的言语听了大半,知道眼前施救之人是银贤者,这才出言相谢。灰袍却道:“在下虽有些法力,但于这治愈法术所涉甚浅,恐怕无法救你性命,实是抱歉。”灰袍这半是谦辞,天下治疗法术,无论是治愈术、恢复术或是回神术,都只有辅助治疗之力,断无起死回生之能,白衣人所受已是致命伤,便是法术再精,也是无力回天了。
白衣人却也知道自己命在顷刻,当下道:“贤者大人……在下……在下……有一事相求……夜族人要突袭……雪降城……上神泉山……术法……攻打破寒城……求大人代我……上雪降城……送信。”灰袍心道:这人命已垂危,却仍忧心国家战事,确是忠诚报国,可惜我无法相助,当下叹了口气道:“多谢阁下信任之意,只是我不问世事已久,恐怕是难以胜任了。”
白衣人眼神一黯,道:“只再……烦请一事。”他右半边身子伤重,便抬起左手摸向怀中,拿出两枚黑黝黝的铁片,半指多长,似是双翼模样。灰袍见是两枚徽章,认得上面所刻是黑翼军的标志,那白衣人道:“贤者……若是能……遇见我……黑翼同僚……请转交……就说双鹰……已然……尽力!”灰袍心道:此人情义却重,但我此行却是向南,恐怕要有负所托了。却也不愿违意,当下接过徽章道:“若是有缘遇见,定然转交。”白衣人见他接过,放下心来,提起的气一松,头往侧一垂,却是已然气绝。灰袍心内叹息,这二人身负军务重任,却死于斗剑少女之手,实在是命运弄人,不知这二人如何惹上这狠辣少女?
却原来,这二人本是随黑翼军在桐城驻防,打探得围困桐城的夜族领兵唤作戈罗顿,颇善用兵,是个劲敌。二人艺高胆大,趁夜潜入夜族营地,要伺机行刺,以解桐城之围。行至戈罗顿帐外,竟意外听得帐内言说夜族人要突袭雪降城。这雪降城是黑翼军大营所在,甚是要紧。二人又隐约听见这夜族人要上神泉山,似要以术法对北圣国都破寒城不利。
二人虽不明就里,却知此事干系不小。当下也不顾行刺之事,欲先行回城再作打算,不料却撞上领兵夜巡的吉赛尔,双鹰挺剑相斗,战不数合,铁鹰长剑已被削断。二人见对方武艺精强,兵刃犀利,不敢恋战,抢得两匹战马,退回桐城。
二人回城将此事与其他将领说了,众将均觉事不宜迟,当立即遣人去雪降城报信。只是桐城被围,信使难出。双鹰挺身自荐,隔天夜里便更换夜行衣,趁着雪夜,冒险出城。也是二人气运不佳,为夜族人发现,二人厮杀半夜,突出重围。
那吉赛尔听闻有二人竟能以一当百,突围而去,知道必是昨日所遇二人。吉赛尔自幼习剑,剑艺绝高,更兼心高气傲,最欲与人比武斗剑。她在族人中身份也不一般,素来任性妄为,知道二人是黑翼军中的剑术高手,哪肯放过,定要追击。
那银铠军官名唤达隆,是吉赛尔的副将,见劝阻不住,只得于近卫营中点了五、六十个好手,分几路追击搜索。双鹰大意,竟被一队人发现踪迹,便是北国村落中那队了,二人费尽心力才得摆脱。双鹰见夜族人紧追不舍,便欲借道漠国,二人躲躲行行,行至天明,已到了漠国境内,以为夜族人总有所收敛,未想对方毫无忌惮,终被追上,这才力战而亡。其中细节,灰袍自然是不知了。
灰袍将两人尸体放于一处,又将断剑、水囊包裹一起放于二人身侧。见手边也没有铲锹,便施术刨土,将二人埋了。又将蓝衫人的长剑插于埋尸处,权当墓碑。灰袍在二人墓前嗟叹一番,便也动身,往黑沼泽城去了。
灰袍由黑沼泽城进漠国,往南行至玉水镇。在玉水湖边盘桓数日,又往南至大阳城,待了数日,便一路南下。行至到大漠边,取道往东,绕开大漠,进中洲英雄国,再一路往南,数月功夫,已到了中洲南国边境。灰袍来时未经过四关城,眼下便朝西南行去,一路上高山峻岭、重峦叠嶂,不几日,已到了四关城内。
四关城南国话称为福尔卡索城,译成中洲话称为四关,因四面环山,都有山隘关卡,故此得名。这四关城本是南国属地,数十年前,南国政局动荡,南国小王子蒙特尔政斗失势,便领兵退入四关城,自立为王。此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南国虽然兵强势大,却也奈何不了他。
后经各方协议,现在名义上虽归南国管辖,实际仍是独立自治的城邦。四关城守备名叫铁振,却是中洲后裔。祖父铁松原是中洲武林大豪,却遭人嫉恨陷害,不得已出走南国,得蒙特尔重用,祖孙三代都是尽力辅佐。铁振自幼在南国长大,父亲早逝,却是由祖父指点武艺,擅使两个钢轮,人称“镇魔双轮”,便是说他双轮,碰上魔怪都不惧怕。铁振为人清正,蒙特尔在四关城也是颇得人心,城内倒也安逸祥和。
此时刚过正午,太阳高悬。灰袍看城内光景,虽不见多少宏伟建筑,却也赏心悦目,脚下方石所铺的道路,平整宽阔,道两旁一幢幢白色的砖房鳞次栉比,盖得漂亮,鲜红的屋顶映着阳光,更添明艳。屋顶前后,一片片绿阴浓郁茂密,片片绿叶青翠欲滴,衬着那白墙红顶,煞是好看。抬头望去,前方一座白色的钟楼高耸入云,放眼远眺,长天之下,起伏的群山若隐若现,环绕四方,连绵不绝,看得人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灰袍一时观看不尽,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却听得耳旁传来众人言语之声。灰袍打眼看去,见广场中央立着一颗公告石柱,石柱上白纸黑字贴着一张告示。告示前围了有二三十人,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灰袍离得尚远,看不清告示上写的什么,只见模模糊糊有一人的画像。
灰袍不喜热闹,见围观的人多,也不走近,挑了一条小路,从广场另一侧走了出去。这小路却也不短,曲曲弯弯通往一条大道,灰袍沿着大道走了一阵,却见前方又有二十来个人,围着一道公告墙,墙上告示,依稀与方才那告示相仿。灰袍仍是避开人群,从大道另一侧走过。
如此又走了一阵,日头渐渐落下,灰袍见天色不早,便寻了家干净的旅店,打算安顿休息。旅店的伙计四十来岁,将灰袍领到客房,从腰中取下一串钥匙,摘下一把打开房门,便将钥匙递给灰袍。灰袍接过钥匙,心中却有一件事要相询,他不会说四关方言,但这南国话却是精熟的,当下向那伙计问道:“朋友,我刚才瞧见不少人在看告示,是出了什么事吗?”“出了个疯狂的女孩。”那伙计答道。
“疯狂的女孩?”灰袍一时不明就里。那伙计接着说道:“不是在四关城,是德尔瓦加多。道尔顿魔法学院的一个学生,想在校园里用个什么强力的魔法,显然她掌握的不是很好,法术失控了,把佛罗伦大楼给毁了。那楼已经在那儿有……多少?超过两百年了?学校当然想抓住她,但她想法儿跑了,还在德尔闹了一场。事情闹到了警备队,现在德尔警备队想抓住她,还让四关城帮忙,以防这个疯狂的女孩逃到这儿来。”
灰袍心道:“这佛罗伦大楼是道尔顿的名胜,已屹立三百余年,竟然毁去,这祸可是闯大了。但这大楼是以石材盖成,高大坚固,外墙更涂有抗魔漆,能以法术毁坏,这法术当真威力非凡,看来道尔顿确是人才辈出。”
灰袍正想仔细询问,却听那伙计说道:“我觉得比起疯女孩,我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灰袍听他话里有话,道:“什么自己的事情?”那伙计道:“除了地龙还有什么?”语气中已带着不悦。
灰袍心中一动,这地龙是大陆的一种生物,因头部与传说中的天龙相似,故此得名。地龙生有双翼四足,体大尾长,数量不多,平时也不常能见着,一般与人井水不犯河水,偶有几条凶猛伤人。灰袍听那伙计说起地龙,当下问道:“怎么?难道附近出了地龙了吗?”
那伙计道:“你知道卡帕尔镇吗?是布隆城附近的一座小镇,不过归四关城管辖。最近小镇附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头地龙,听说个头大的出奇,攻击镇民和旅人,伤了好些人,有时甚至跑到镇上来!它跑来时,镇民只好躲进地下室,或是逃到山上去。两个来月了,镇民们都快受不了了。”
“警备队知道这事儿吗?”灰袍问道。“四关警备队?他们才不管呢。”那伙计哼了一声,道,“卡帕尔是出了名的三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