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工分是低于当地社员的。 男知青一天一人五到七个工分,女知青低的甚至只有三工分。 一下子给唐雪薇涨到八工分,还给自留地,高留根是在照顾张扬和唐雪薇呢。 张金魁闻言也挺高兴,笑道:“队长,咱们进屋吃饭吧,边吃边唠!” “好好好!” “吃席喽!” 亲戚爷们纷纷走进院子。 堂屋里摆了一桌,两个里屋太狭窄又昏暗,不好设席面,好在天气不冷不热,就在院子里又摆了四桌。 大家都很自觉,要么不带小孩,要么想要孩子吃好点,那就让半大小子代表,自己就不来了,一家就来一个人。 这年月,谁家也不容易啊! 这年头,妇女地位很低,无论张扬娘还是唐雪薇都没资格上桌吃饭。 张扬也知道唐雪薇害羞,于是让大姐二姐三丫陪着她在里屋吃饭,这样她还自在点。 自个儿则是在堂屋陪着几个叔伯坐了。 打量着屋顶被煤油灯熏得黢黑的檩条,看着家徒四壁的堂屋,张扬心中改变现状的想法,也更坚定了。 很快,开席了。 肉片烩人造肉(大豆制品,口感类似腐竹,但做法不同,脂肪含量也极低,主要为大豆蛋白)、香菇鸡块、凉拌粉丝、油煎红薯饼、清蒸大鲤鱼、香菜汆丸子汤……就连主食馒头都是三合面,而不是白面。 张扬感叹,这喜宴,堪比后世的减脂餐啊! 现在物质稀缺,不仅自行车等工业品,连面粉、猪肉、油脂、糖都很匮乏,村民主食都以红薯、麦麸为主,所谓“红薯面红薯馍,没了红薯没法活”。 这样的席面,已经很体面了。 做菜的大师傅姓赵,也是公社食堂的师傅,他的拿手绝技就是只要八两肉能做一桌看得过去席面,给他酬劳,也无非一刀五花肉罢了。 就凭这一手,他在十里八村,整個清河公社都很出名,自个也颇为得意。 堂屋的宴席上,虽然大家也很饿很馋,但都很矜持,基本保持着村里头面人物应有的风度,还彼此敬酒猜枚哩。 但院子里的那几桌,一盘菜上来后,只能用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来形容。 有的小孩吃席经验不足,刚刚夹了一筷子,还没嚼碎咽下去呢,面前的盘子就空了,都快急哭了。 家里酿的地瓜烧口感苦涩,杂醇较多,有点打头,张扬没喝。 就到处蹿东蹿西,让烟尬聊,名为招呼客人,实则观察生活,顺带观察自己未来媳妇唐雪薇。 一会儿就往里屋蹿了三趟,二姐都调侃他,一刻儿都离不开对象,不怕人笑话。 张扬发现,张赖皮这小子很聪明。 主动承担了端菜的工作,占尽先机,嘴巴就没停过一刻,小肚子早就吃得浑圆了。 张赖皮正吃得不亦乐乎,还点了一颗不知哪里偷来的香烟,朝着张扬扮鬼脸,挺嘚瑟。 突然间。 二婶从外面冲进院子对着他就是一阵没头没脑地抓挠,又踢又踹,疯狂输出。 “败家子!” “你还有脸搁这吃,还有脸抽烟呢!” 张赖皮连忙把烟扔了,拿着托盘挡着攻击,后退了好几步:“娘,你干啥啊,我正干活呢!” “你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个鳖孙!”二婶面黄肌瘦的脸上写满了愤怒,拿起一根擀面杖。 张扬连忙走过去把她拉开:“二婶,今天是我办喜事呢,有啥事你好好说不行。” 堂屋里几个人也走出来规劝。 喝了五两地瓜烧的二叔张丰收,红着脸叼着烟嚷嚷:“玉芹,你干啥啊,我正搁这陪客呢,老少爷们都搁这看着呢,你这样打孩子,把我面子放在哪里?!” “再说,教育孩子,那得讲道理,讲文化,光打,那能中吗?像话吗?!没文化!” 退伍军人张丰收表示,咱是接受过人民军队教育的人,有知识有文化,和你们这些乡下大老粗就是不一样。 二婶指着张赖皮,气喘吁吁地道:“大前天,我看着要下雨,但又急着去挑粪挣工分,就让他把耳房的麦袋子往边上挪挪——房顶茅草有一块烂透了,往下漏雨。” “他答应得好好的,今天我一看,麦子湿漉漉的,都发芽了,半指长的芽子啊!” “这鳖孙光顾着摸鱼捉鸟,光顾着玩,愣把这茬给忘了,根本都没挪麦袋子,都是和张扬这个二流子学的!” 张扬: 二婶,我不要面子的吗? 躺着也中枪啊! “整整一百二十斤的好小麦啊!” “家里就靠这两袋子麦,混着点棒子面、红薯面撑到年底呢,现在都没法吃了,只能喂猪喂羊了,我们一家饿死算了!”二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啥?麦子生芽了?!” 张丰收惊得嘴里的香烟都掉在地上了,目光呆滞,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突然,他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抽出军用皮腰带就朝着张赖皮没头没脑的抽过去:“我日恁祖奶奶,你个七孙!” 啪! 金属皮带头重重地打在张赖皮额头上,鲜血顿时呼呼地往外冒。 众人连忙拉住张丰收,让张赖皮快跑。 但这小子自知罪孽严重,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也不敢跑,就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张扬皱眉道:“二叔,你刚刚也说了,教育孩子,那得讲道理,讲文化,光打,那不中的啊!” “光打是不中,但我心里得劲啊!我今天必须揍死他!”张丰收冲开众人的封锁,再次挥动皮带向孽子抽去。 院子里鸡飞狗跳,热闹极了。 大家死死地拉住张丰收。 张丰收气得一蹦三尺高:“你们谁都别拦着我,一个个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口粮都没了,下半年我咋过,去沿街要饭?!我非打死他不可!” “二叔,别打赖皮了,孩子都知道错了!” 张扬高声劝道:“孩子这么大了,也要面子了,万一孩子想不开,你后悔一辈子!” 看着满眼歉疚的儿子,张丰收终于消停了。 他浑身上下到处摸烟,叼上香烟之后,手哆嗦得厉害,火柴划断了好几根也并没点着。 还是张扬给他点着的。 张丰收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一脸愁容地抽着烟,勾着头唉声叹气,一言不发。 “我的老天爷啊,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啊!”二婶的嚎啕着,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 没人说话。 高留根也是欲言又止,一筹莫展。 小院里,空气好像凝滞了,沉闷压抑到极点。 连张金魁几个叔伯,都没有说话,闷头抽烟。 按说一家有难,八方支援,兄弟遭难了,自然要帮忙。 但眼下粮食都是先完国家,留足集体后才分给社员,家家户户的口粮都不够吃,个别家庭甚至一点小麦白面都没了,全靠红薯、苞谷过活呢。 “二叔,不就一百多斤麦子吗?我和伱换,我六十斤好麦换你那两袋发芽的麦!” 一片沉默中,张扬的声音不大,但却震动了在场每一个人。 二叔二婶愣住了,张口结舌:“张扬,你说什么?这,你不是吃亏了吗?麦子都生芽了,根本没法吃了!” “是啊,你家也仅剩百十斤麦子了啊,距离年底分粮还早着呢,自家吃都不够啊!” 众人无不对张扬刮目相看。 之前张扬是无利不起早,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但这一次竟然这么仁义! 难道,就因为要结婚了,张扬就突然之间一夜长大了,懂事了不成吗?! 这个二流子真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