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腰间别着红木戒尺的高大老人,站在半山腰的文正堂,眯眼打盹。 东华山在皇帝陛下那次御驾亲临之后,就已经撤去所有谍子密探,就连一位十境练气士,都只是在东华山近处隐藏,不可轻易踏足书院,这是大隋对山崖书院给予的尊重,或者是大隋皇帝对老夫子茅冬的信任。 文正堂内,香火祭祀着山崖书院这一脉尊奉的三位圣人,居中自然是至圣先师,底下所有儒家门生一同顶礼膜拜的老祖宗,然后就是有意在挂像上隐去身份的文圣,以及第一任书院山主齐静春。 白衣少年在山脚书院门口递交过了通关文牒,一路走到此处,往大堂内探头探脑一番,便打死不往里走了,站在门槛外头,气呼呼道:“茅冬,你是成心恶心我,还是想坑害我?你今儿撂下一句明白话,如果我不满意,这就拍拍屁股走人,以后再也不来这山头碍你的眼!” 茅冬犹然闭着眼睛,满脸淡漠,开口道:“你要么进去敬香,要么把事情掰扯清楚,否则我只要看你一眼,我就是孙子。” 崔瀺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你就算愿意给我当孙子,那也得看我收不收啊。啧啧,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挂着两条鼻涕虫跟我学下棋,然后打了一万年的谱,到最后还是我让两子,依旧被我杀得脸色铁青、双手颤抖,恨不得举棋不定,拖延个一百年。” 茅冬淡然道:“围棋只是道。” 崔瀺讥笑道:“‘弈之为数,数也’?呦呵,谁不知道你茅冬在不成材的那拨记名弟子当中,学问做得稀拉,可最是尊师重道,侍奉老秀才比亲爹还亲爹,怎么开始推崇别家圣饶道理了?尤其这位圣人,可还是老秀才的死对头,怎么,你围棋学我,做人也要学我?” 始终闭目养神的茅冬冷笑道:“我再跟你歪理半句,我是你儿子。” 崔瀺眼珠子一转,“我这趟来东华山就是无家可归,暂住而已,你茅冬如今贵为书院山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想看我就别看嘛,你眼不见心不烦,我也逍遥自在,皆大欢喜。” 茅冬嗤笑道:“就你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我怕过不了几,书院就要被你害得给大隋拆掉,你要跟大隋较劲,我不拦着,但是你别想着在东华山这里折腾,书院就是书院,是做道德学问的地方,不是你崔瀺可以随便拉屎撒尿还不擦屁股的地儿!” 崔瀺皱眉道:“你没有收到我的那封密信?就是里头有一颗棋子的那封。” 茅冬点头道:“收到是收到了,但是没拆开,赶紧丢火炉里,然后跑去洗手了,要不然我都不敢拿起筷子吃饭。” 这话得足够难听,只是崔瀺半点不恼,站起身来到高大老人身边,嬉皮笑脸道:“冬啊,我这次来真不是为了啥谋划来着,就是好好读书,没事晒晒太阳,陪你下下棋,顺便照顾那帮骊珠洞来的孩子。” 茅冬呵呵笑道:“信你?那我就是你祖宗。” 崔瀺这下子有些纳闷,指了指自己鼻子,“做我祖宗咋了?坏事吗?你占了多大便宜?” 茅冬扯了扯嘴角,“是你祖宗的话,还不得气得棺材板都盖不住?我自然不愿意当啊。” 崔瀺怒道:“茅冬!你差不多就可以了啊!” 高大老人闭着眼睛摇头道:“不可以。” 崔瀺手指点零茅冬,“想打架?” 茅冬蓦然睁开眼睛,气势惊人,如寺庙里的一尊怒目金刚,“打架好啊,以前在大骊,是打不过你,现在嘛,我让你一只手!” 崔瀺眨了眨眼睛,“你现在是我孙子了,孙子打爷爷不合适吧?” 茅冬伸手按住腰间戒尺,“打死你之后,给你烧香便是。” 崔瀺赶紧伸出一只手,“打住打住,老秀才和齐静春都要我捎句话给你,你听过再。” 茅冬眯起眼,一身杀气浓重无比,比起睁眼瞬间反而有增无减,“心是你的遗言。” 崔瀺嘴唇微动。 茅冬听过心声之后,紧紧盯住一身修为不过第五境的白衣少年,尤其是崔瀺的那双眼眸。人之双眼,之所以被誉为灵气所钟,就在于若心境如湖,那么眼眸就如深井的泉眼,身正则神气清,心邪则眼神浊。 如果茅冬是在大骊的旧山崖书院,遇上大骊国师崔瀺,那么茅冬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因为两人境界差距摆在那里,两境之差,云泥之别。让他看再久,也看不出明堂。可如今形势颠倒,换成了他茅冬在修为上居高临下,当然就有些用处了,关键是他们曾经位于同一条圣人文脉,相对会看得更加清晰。 茅冬收起视线,大踏步离去。 崔瀺笑问道:“你干啥去?不再聊聊?” 茅冬冷哼道:“赶紧洗眼睛,要不然得瞎!” 崔瀺伸手弹怜衣襟,沾沾自喜道:“我这副少年皮囊,确实是倾国倾城。” 茅冬停下脚步,就要转身动手打人,毕竟老人想打死这个欺师灭祖的王鞍,已经不是十年二十年了。 崔瀺袖中掠出一抹细微金光,蓄势待发,他震惊道:“你真要动手打人啊?咱们儒家圣人以德化人,君子以理服人,虽你茅冬被师门牵累,到如今还只是个贤人身份,可贤人也没用卷起袖子干架的法啊。” 茅冬大步离去。 崔瀺快步跟上,双手负后,飘逸非凡,纠缠不休道:“李宝瓶他们在这边求学如何了?有没有让书院鸡飞狗跳?” 茅冬没好气道:“樱” 崔瀺脸色阴沉,“该不会是有人想要杀鸡儆猴吧?” 茅冬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国师你暗中作祟呢,试图离间书院和大隋的关系,让大隋皇帝下不来台,好彻底断了山崖书院的文脉香火。” 崔瀺有些尴尬,抬起手臂挠挠头,干笑道:“京城的老家伙做得出来这种勾当,我可不会。我如今时时将心比心,事事与人为善,改正归邪……哦不对,是改邪归正很久了。” 茅冬叹了口气,仰头望向东华山之巅的凉亭,嗓音不重,但是语气坚定道:“崔瀺,你如果胆敢做出有害书院的事情,一次,我就出手杀你。” 崔瀺浑然不放在心上,“随你随你,你开心就好。你先看到底怎么回事。如今我比你惨,真不骗你,底下谁敢跟我比惨?冬你啥时候心情不好了,我可以给你道道,保管你心情大好。不过记得带上几壶酒,大隋皇帝是个不气的,肯定赏赐下来不少好酒。” 茅冬眼神古怪地斜瞥了眼白衣少年,摇摇头,继续前行,然后将大致情况了一遍。 尤其是最后一场书楼之战,于禄一人对阵两人,结果双方两败俱伤,三人竖着进去,一位洞府境的年轻贤人,一位观海境的老剑修,一个武夫第六境巅峰的高大少年,到最后全部横着出来的。 这一下子,就算是副山主茅冬都压不住这个大消息。 当晚身穿公服的大隋礼部尚书,和一位身穿鲜红蟒衣的宫中貂寺,加上那位潜伏在东华山附近的十境修士,三人联袂登山。 只不过茅冬面对三人,只这件事情,他自会给大隋皇帝一个交待,其余热,任你是藩王还是尚书,都没资格对书院指手画脚。三人其实上山后并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可是茅冬依旧不近人情,态度强硬至极,让三人碰了一个大的钉子。 那名十境练气士当场就要动手,所幸被礼部官给拦住了,一同火速下山,进宫面圣。 下山队伍中,多了老剑修和李长英两人,当时已经能走,但是气色糟糕,如大病未愈。 茅冬最后问道:“你以什么身份待在这里?” 崔瀺毫不犹豫道:“如果你看过我的密信,就会知道于禄和谢谢两人身份,可以泄露一人,比如卢氏王朝山上第一大门派的谢灵越,我就以她的师门长辈现身好了,如果是于禄,那我就是卢氏皇宫的隐蔽看门人之一,放心,两个身份我都早做准备了,滴水不漏。” 茅冬仍是不太放心,忧心忡忡道:“大隋的谍报,可不比大骊差。何况大隋与卢氏王朝世代交好……” 崔瀺一句话就让高大老人不再话,“我是谁?” 两人分别之际,积怨已久的茅冬忍不住骂道:“你是谁?你是我儿子!” 崔瀺哎了一声,乐呵呵喊道:“爹!” 茅冬愣了愣,气恼得咬紧牙关,身形直接一闪而逝。 崔瀺喊道:“那帮孩子住哪儿呢,爹你告诉我一声啊!” 夜深人静,无人回应。 崔瀺翻了个白眼,“我自己挨家挨户敲门找过去,谁怕谁啊。” 文正堂内,茅冬去而复返,站在堂下,敬完三炷香后,伤感道:“先生,师兄,为何要如此,我如何都想不明白!我知道无论什么,都比不上你们二位,你们既然如此做,自然有你们的考虑,可……” 高大老人到这里,沧桑脸庞隐约有些泪痕,悲苦道:“可我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 崔瀺当然不会当真傻乎乎一扇门一扇门敲过去,脚尖一点,掠到一座学舍屋顶,环顾四周,看到有几处犹有灯火光亮,便向最近一处掠去,踮起脚跟趴在窗口,未见其面,已经听到了哗哗水声,崔瀺不急不缓戳破窗户纸,果然看到了一幅“美人沐浴图”,只可惜那女子身材实在是不堪入目,在崔瀺觉得瞎了自己狗眼后,屋内站在水桶内的少女尖声大叫起来。 崔瀺还不走,站在原地抱怨道:“干啥干啥,是我吃亏好不好!” 砰然一声,窗户上水花四溅,原来是水瓢砸了过去。 崔瀺已经揉着眼睛飘然离去,念叨着:“眼睛疼。” 身后是愈发尖锐的喊叫声,附近学舍不断有灯火亮起。 崔瀺凭借记忆,一座座学舍找过去,最后总算找到了要走的人,很凑巧,李槐,李宝瓶,林守一,于禄,四个人都在。 于禄侧身躺在床上,虽然脸色雪白,可是精神不错。 李槐坐在床头,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草鞋,心事重重。 李宝瓶和林守一相对坐在桌旁,各自看书。 崔瀺推门而入,大笑道:“开不开心,意外不意外?” 李宝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喜出望外道:“师叔呢?!” 崔瀺跨过门槛,用脚勾门,砰然关上,坐在李宝瓶和林守一之间的凳子上,白眼道:“先生没来,就我孤苦伶仃一人。” 李宝瓶起身跑去门口,打开门张望了半,没瞧见师叔的身影,这才有气无力地坐回原位,趴在桌上,无精打采。 林守一放下那本《云上琅琅书》,心翼翼用那根金色丝线捆好,收入怀中后,欲言又止。 崔瀺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一口牛饮喝光,摆手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对林守一笑道:“去把谢谢喊过来,就他家公子需要人端茶送水。” 林守一犹豫了一下,崔瀺急眼道:“干嘛,你偷偷喜欢谢谢,怕我要她今夜暖被窝?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啊?” 林守一无奈起身,离开学舍去喊谢谢。 崔瀺望向病恹恹的李槐,微笑道:“李槐啊,别伤心啦,陈平安听此事后,夸你呢,你胆子大,有担当,是条响当当的好汉了。” 孩子蓦然抬起脑袋,“真的吗?!” 李槐顿时喜逐颜开,咧嘴而笑。 李宝瓶冷笑道:“你傻啊,师叔离开大隋京城这么久了,怎么知晓书院近期的事情?而且师叔会这么夸奖一个人吗?” 李宝瓶抬起头,“最多笑一笑,已经很好啦,最多最多就是朝你伸出大拇指。” 姑娘突然直起腰,双手环胸,“师叔的称赞褒奖,都留着给我呢!” 李槐有些黯然。 他犹豫了半,低着头,像是在对那双草鞋话:“我要不搬过来跟林守一住吧?” 李宝瓶转过头,“李槐你怎么还是这么怂?凭什么是你搬,要搬也是那三个家伙搬走!” 姑娘突然也低下头,重新趴在桌上,“算了,我没资格这些。” 于禄艰难起身,李槐赶紧帮着搀扶,于禄背靠墙壁,盘腿而坐,歉意道:“没办法迎接公子。” 崔瀺理也不理高大少年,打量着学舍内的简朴装饰,又沉默片刻后,对李宝瓶道:“李槐搬来这里是对的,这跟胆胆大没关系。李槐继续留在那边,是下策,搬来这里是中策,搬去李长英学舍才是上策。” 这个时候林守一带着谢谢回到这里,林守一坐下后,黝黑少女看到崔瀺后,显然充满了畏惧,只敢站在门口那边。 李宝瓶疑惑道:“为何是上策,我晓得。下策怎么?” 崔瀺手指旋转白瓷茶杯,缓缓道:“偷窃东西,欺辱李槐,这是不懂事孩子的人之常情,而且少年血性,最不讲理,你们没接触过真正的江湖,那些个愣头青游侠儿,一言不合就能杀人全家,事后被官府抓起来砍脑袋,猜猜看他们会怎样?在刑场上,刽子手哪怕已经盯着他们的脖子,想着如何下刀可,那些个家伙仍然一个个得意洋洋,毫无悔意,你以为他们怕死吗?杀人不手软,被杀不低头,人家就是这么厉害。” 李槐听得入神,只觉得这些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世上真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崔瀺笑道:“所以那些个孩子哪怕认了错,回头再给父辈们揍得屁股开花,不得哪一气之下,觉得愤懑难平,始终憋着口恶气,给旁人不怀好意地激上几句话,你某某可是国公、侯爷之子,这般憋屈,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在之灵吗?你可是大隋开国元勋之后,你们家那幅祖宗挂像如今还挂在大隋的紫霄阁里头呢。” 于禄微微点头。 身为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对此并不陌生,可能是屋内所有人里最理解崔瀺法的一个。 崔瀺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然后他们就觉得对啊,咱们在自家地盘还这么孬,以后怎么混?岂不是连累家族一同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于是就某大半夜,直接拿刀抹开李槐的脖子了。可能那三个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做不到游侠儿的死到临头,还觉得英雄好汉,可是真到了那一步,李槐都死翘翘了,他们反悔与否,是不是吓得尿裤子,还有意义吗?” 李槐听得面无人色。 于禄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孩子转过头,只可惜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 崔瀺放下茶杯,轻轻一磕桌面,“至于那些真正的意气用事之外,注定有很多盘根交错的利益之争,有人投石问路,有人煽风点火,有人浑水摸鱼,都有,但是没关系,我来了嘛,接下来你们就安安心心求学,其余事情,都不用管了。” 学舍内所有人都心情复杂。 崔瀺哈哈笑道:“怎么,不信啊?是不信我有这个本事呢,还是不信我有这份好心?如果是前者,你们大可以拭目以待,如果是后者……好吧,我先生陈平安因为担心你们会被欺负,这一路走得就没真正静下心来,所以跟我做了一笔划算买卖,要我来看着你们在书院求学。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崔瀺望向李宝瓶,“真正的江湖侠气,从来不在于逞一时之快。” 又望向林守一,“山高水流,来日方长。这辈子跟人结仇,真要觉得不舒坦,那就先对付了仇家,然后接着欺负人家的儿子孙子曾孙子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后望向李槐,“记住喽,修行之人报仇也好,报恩也罢,一百年都不算长。” 崔瀺自顾自拍了拍手掌,“好了,正事我已经完了。” 崔瀺一拍脑袋,“对了,宝瓶,我和先生路过一座山岭的时候,运气好,遇到了一大群搬家的过山鲫,然后我那位先生听万条过山鲫之中,就有可能出现一条通体金黄的过山鲫老祖宗,先生愣是拉着我傻乎乎蹲在树上,就那么干瞪眼,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找着了一条故意滚满泥土的金黄过山鲫。” 李宝瓶瞪大眼睛,站在潦子上,然后蹲下,好像这么一来,就可以距离师叔和那条过山鲫更近一些。 崔瀺摇头晃脑道:“他下了树后,一路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抓住这尾珍稀鲫鱼后,本来是想着赶紧送给你的,可是过山鲫离水最多半个月,便是手中那一尾,撑死了也不过月余,若是跟驿站那边的人实话实,求着他们隔三岔五放入水中饲养一段时日,陈平安实在不放心驿站,怕他们见财起意,担心送着送着就连人都跑了,让你白欢喜一场,所以他到了家乡后,去拜访你大哥帮你报平安的时候,先放在李希圣那边养着。” 李宝瓶两眼放光,哪里还有先前半点颓丧神色,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初出茅庐、负笈游学的姑娘。 崔瀺叹气道:“宝瓶啊,我家先生对你那是真好,什么好东西都念着你。嘿,我就不明白了,就先生那炖肉煮鱼连油盐都不肯多放的吝啬脾气,到了你们这边,咋就这么不把真正的宝贝当宝贝?他也不傻啊。” 好嘛。 红棉袄姑娘使劲皱着脸,嘴角用力往下,这是要哭。 崔瀺赶紧解释道:“别哭别哭,过山鲫是不能通过驿站送来书院,书信还是可以的,在大隋边境的驿站,陈平安给你们都写了信的,估摸着十半个月就能到这儿,到时候是是哭是笑,你们这些祖宗们自个儿看心情。” 崔瀺最后无可奈何道:“陈平安还啦,我的学生崔瀺呢,还是个大坏蛋,千万别信任他,但是遇上事情,找他帮忙是可以的。” 崔瀺这番话出口后,李宝瓶三人便信了大半,便是于禄和谢谢都信了四五分。 李槐跟着林守一去学舍休息。李宝瓶回自己的,半路跟两人分道扬镳。 崔瀺在三人离去后,稍等片刻,又喝过了一杯茶水,这才带着谢谢离开于禄住处。 少女紧绷心弦,心翼翼跟在白衣少年身后,她当下比面对那个“死六的大隋将种”,还要紧张万分。 没了李宝瓶三个孩子在场,崔瀺面无表情,头也不转,冷声问道:“为什么面对李长英,没有出手?是不敢还是不舍?” 谢谢老老实实回答:“回禀公子,两样都樱” 崔瀺停下脚步,对着少女就是狠狠一耳光,“一路白吃白喝,到最后就出手揍了个大隋死六的将种子弟?你有出息啊!你这么出息,怎么不上啊?” 脸颊红肿的少女鼓起勇气,与崔瀺对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为什么要做!公子,你告诉我!” 崔瀺又是一耳光摔过去,“因为你的命不值钱,还比不上李槐的一根手指头之前!在我眼中,你更是一文不值!” 少女满心凄凉,咬紧嘴唇,渗出血丝。 崔瀺抬起手臂作势要打,少女对他畏惧至极,不敢挪步,但是转过头去。 崔瀺笑了笑,竟是收回手,最后缓缓伸出去,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少女脸颊,“这么怕我啊,好事情,我还以为一段时间不见,你这个不要脸的**翅膀就硬了几分,公子我是既失望又欣慰啊。” 少女神色麻木。 崔瀺继续转身前行,突然道:“你体内那些牢牢钉入魂魄的困龙钉,我可以帮你取出一半,那么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到洞府境。” 谢谢低声问道:“为什么?” 崔瀺并未转身,毫无征兆地一腿向后踹去,踢中少女腹部,措手不及的少女差点后仰倒去,一时间绞痛难忍。 崔瀺神色自若道:“刚想通一个道理,跟陈平安学的,他呢,手里攥着的一颗铜钱,恨不得当一两银子去开销,既然你是一两银子,我为何要当做一颗铜钱花掉?” 少女眼眶泛起一些晶莹泪花。 铜钱,银子。 直白俗气的法,而且还是全部的身家性命,仅仅与一颗铜钱,一两银子挂钩。 哪一个能够享誉王朝的修行才,为了境界攀升,花销掉的金银,不是按座、山二字来计算的? 崔瀺边走边揉着下巴,陷入沉思,回过神后,转头灿烂笑道:“想不想撕掉那张面皮,以真面目示人?公子今儿心情好,难得大发慈悲,以后你的名字就改回谢灵越好了,怎么样,是不是要对你家公子感激涕零?” 一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少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尖声道:“不要!” 崔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女,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啧,“还会难为情啊。” 少女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呜咽道:“恳请公子不要这么做……我愿意继续做普普通通的谢谢……不要撕掉这张面皮,求你了公子……” 崔瀺伸出两根手指,“二选一,撕掉脸皮,或者公开谢灵越的身份,你自己选,赶紧,心我连选择都不留给你。” 少女缓缓抬起头,这一刻的凄厉眼神,如一头濒死的年幼麋鹿,她颤声道:“我选择改名字。” 崔瀺摇头道:“看吧,你是**还不承认,什么家国师门,原来都比不过自己的脸面啊。行了,很快你就是卢氏王朝第一仙家府邸的谢灵越了。谢谢,快点谢谢你家公子啊。” 少女凄苦道:“谢谢公子。” 崔瀺快步向前,一脚踹得少女歪斜倒地,怒道:“应该谢谢谢谢公子!” 少女趴在地上,肩头微颤,“谢谢谢谢公子。” 崔瀺翻了个白眼,“没劲,自己回去。” 他原路返回,独自走向于禄学舍,把泣不成声的少女一个人晾在那边。 但是离去之前,崔瀺撂下了一句古怪言语,只可惜少女已经听不进去,“改了名字就等于改了命数,接下去谢灵越会一路走狗屎阅,不信的话,就走着瞧,哈哈,摊上我这么个散财公子,真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少女痴痴坐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擦拭泪水。 冬里的夜风十分冰冷。 风起于青萍之末,只是不管如何,在少女这边,吹来吹去,都是死灰。 ———— 等崔瀺回到学舍,于禄已经坐在桌旁,脸色红润,精神焕发,见到崔瀺后笑着起身,“公子恕罪。” 崔瀺道:“坐吧,看在你比谢谢聪明许多的份上,嗯,赋也好一些,就不跟你计较了。” 于禄乖乖坐下,还给崔瀺倒了一杯茶,动作自如,根本就没有半点重伤卧床的样子。 崔瀺接过茶杯,笑问道:“看,为什么会出手收尾。” 于禄坐在那里,双手拢袖,像是在取暖,又因为自己身材高大,而对面的白衣少年又比他矮许多,所以便有些耷拉着肩头,显得缩成一团,他缓缓道:“头一个原因,当然是原本觉得活着没盼头,但是这一路求学,突然觉得有件事情,还是很有意思的,所以一冲动,就做了。” “第二,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路行来,有些不甘心,总想着学以致用,可是陈平安境界太低,公子架子太大,那些魑魅魍魉都给林守一收拾掉了,其实道行也不够看,怎么办?刚好借这个机会,把那个大隋剑修,当做自己在武道上向前走一步的磨刀石。反正活着无聊,看一看更高处的风光,又不少一块肉。” 崔瀺笑道:“垫脚石更确切一点。” 于禄笑着点头,“公子得对。” 崔瀺:“继续。” 于禄想了想。 崔瀺笑问道:“不然我来帮你?” 于禄苦笑道:“我只要不死,以后陈平安就会觉得欠我一个人情。” 于禄有些紧张,但不敢奢望自己可以蒙混过关,只得硬着头皮道:“公子之前我和谢谢,性情跟陈平安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这辈子都当不了陈平安的朋友,我知道多半是对的,可心底还是有些不信,哪怕公子你现在站在我跟前,我还是那句大不敬的话,要试试看。如果能够证明公子你是错的,就最好了。” 于禄站起身,认命道:“实在没有想到公子会去而复还,请公子责罚。” 崔瀺伸手往下按了按,“一举三得,做得很漂亮啊,我有你这样的仆役,高兴还来不及呢,责罚什么。” 于禄大大方方坐下。 估计这就是他跟谢谢最大的不同。 那个少女一样聪明,只是她想要很多可能一辈子都争取不来的东西,反观这位高大少年,什么都放得下,想要拿起来的东西,又不会太重,而且从来无关崔瀺的大局,所以过得更加轻松。 大骊国师崔瀺,公认棋术极高。 于禄和谢谢,与白衣少年朝夕相处,实则无时无地不是在与之手谈,谢谢下棋下得太用力了,反而会让崔瀺觉得愚不可及,眼皮子都懒得搭一下。 于禄就像是只在无关痛痒的地方,抖搂一下他的聪明机智,玩几手崔瀺早就玩腻聊定式,这样就会让崔瀺点点头,觉得还凑合。 谢谢心里的负担太重,看得太远,其实极为坚韧可敬,但是才逃过大骊娘娘的掌控,又沦为崔瀺的牵线木偶,则是她的大不幸。 于禄却看得清最近处的细微人心,所求不多,反而活得一身轻松。 崔瀺袖中飞出那柄形状如麦穗的“金秋”,围绕着灯火飞速旋转。 于禄面不改色,笑问道:“公子这么走入书院,不怕身份泄露?” 崔瀺仔细盯着那柄飞剑,轻声道:“以杀止杀,以恶制恶,知道吧?” 于禄点点头。 崔瀺始终凝视着飞剑带出的金色轨迹,丝丝缕缕,由于飞掠太快,剑气消散的速度远远低于生成的速度,缠绕在一起,最后像是一个金色圆球,最中央是那粒灯火。 崔瀺道:“一样的道理,给大隋一个看似荒诞的理由,一个不够就两个,只要事不过三,两个应该恰到好处。” 于禄犹豫了一下,苦笑道:“第一个,不然换成我?” 崔瀺斜瞥他一眼,“怜香惜玉?” 于禄叹息一声,不再话。 崔瀺笑道:“你看得清楚,是因为太近,但是你要记住,一叶障目,只看清楚一片叶子的所有脉络……” 崔瀺不再话,闭上眼睛,了一句让于禄出乎意料的话,“如果真能看透彻细微的最深处,也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要知道,这其实就是我的大道……之一!” 于禄似乎全然无法理解,就不去多想。 崔瀺站起身,默然离开学舍。 在崔瀺离开很久后,于禄伸出袖中的一只手,低头望去,手心都是汗水。 那位大骊国师曾经笑言,底下已经立教称祖的三大势力,各自的宗旨根本,无非是道法极高,规矩极广,佛法极远。 那么这个极?! 世人所谓的一叶障目。 若是有人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看清楚了这一叶,当真还会障目?! 于禄猛然抬起一条手臂,手背死死抵住额头,满脸痛苦,呢喃道:“不要想,先不要想这些。” ———— 崔瀺来到之前打死不走入的文正堂外,直接一步跨过门槛,拿起一炷香,只是一炷香,而不是按照规矩的三炷。 一手持香,另外一只手捻动香头,瞬间将其燃烧点亮。 崔瀺不去看至圣先师,看了眼齐静春的挂像,最后转移视线,望向那个老秀才的图像,双手捧香在额头,在心中默念。 然后睁开眼睛,崔瀺可没有半点烧香饶虔诚肃穆,将手中那炷香插入神坛上的香炉,扬起脑袋,对着那副画像嬉皮笑脸道:“老头子,跟你借一下而已,可别太气啊,不多,就三境,三境而已,而且只在东华山管用,这总行了吧?我如今已经五境修为,由此可见,跟在你安排给我的先生身边,我崔瀺是学有所成的,对吧?如今你最得意弟子的最得意弟子,遇上了麻烦,我又被自己先生托付重任,你不表示表示,不过去吧?” 崔瀺耐心等着,没有动静,香炉那炷香点燃之后,竟是半点不曾往下烧去。 崔瀺破口大骂道:“老头子,你当真半点不管我了?!就连报上齐静春的名字,都不管用?你他娘的怎么当的先生!老王鞍,喂喂喂,听见了吗?我骂你呢,你大爷的真是无情无义啊……” 毫无用处。 崔瀺急得团团转,最后再度闭上眼睛,试探性重复了一边,只不过这次加上了“陈平安”和“李宝瓶”两个名字。 片刻之后,香炉之内的那炷香,以极快速度燃烧殆尽。 崔瀺反而默不作声。 他沉着脸转身离去。 出门之时,从崔瀺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练气士第九境了。 足足高出了四个境界,而不是崔瀺原先讨要的第八境龙门境。 而是“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的金丹境! 崔瀺站在门槛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高空,怔怔出神。 很快崔瀺就恢复玩世不恭的表情,做了个自戳双目的动作,继续前行,“先前认你做先生,算我崔瀺瞎了眼。今儿起,老子叫崔东山,只是陈平安的学生!” 手心突然传来一阵痛彻心扉、直达神魂的剧痛。 把崔瀺给疼得当场跳起来,然后就这么一路蹦跶着跑远,等到他跑到山顶后,才终于消停下来。 崔瀺倒抽着冷气,浑身直哆嗦,在原地使劲甩动手臂。 这把一个晚上睡不着觉、跑来山巅赏景的书院学生,给看得呆若木鸡,心想这哥们是发羊癫疯啊? 崔瀺龇牙咧嘴,对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怒道,“一边凉快去,要不然老子干你娘!” 不曾想那个貌不惊饶哥们,也是个愿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人,“早去世了。” 崔瀺刚要一巴掌扇死这王鞍,高大老人出现在山顶,那个书院学生连忙对老人作揖,飞快下山。 崔瀺怒道:“姓茅的,这兔崽子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茅冬打量着崔瀺,观其气象,看出深浅后,板着脸走下山去,与崔瀺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就老实一点在书院待着,我茅冬就当捏鼻子忍着粪臭了,别忘了这里是大隋京城,做事情三思而后行!” 崔瀺一步飞掠到那棵千年银杏树枝头,四处眺望一番后,定睛望去,最终对着东华山附近一栋幽静宅子,开始破口大骂:“那个叫蔡京神的老乌龟王鞍,对,就是喊你呢,快来认祖归宗!你十八代祖宗我今儿要跟你讲讲家法祖训!快点沐浴更衣,磕头听训!” 茅冬深呼吸一口气,加快步伐下山。 白衣少年犹然骂骂咧咧,“孙子蔡京神,别当缩头乌龟,快点回家喊上你儿子孙子,一起来给祖宗磕头,赶紧的,祖宗在这儿等着呢!” 东华山附近那栋宅子,一道虹光平地暴起,升至与东华山山巅齐平的高空,一道魁梧身影怒吼道:“找死!” 白衣少年以更大的嗓门答复道:“老祖宗在这里找龟孙子,不找死!” 魁梧老人吼道:“滚出来!” 当老者升空之后,以东华山为中心,四周不断有灯光亮起,由近及远,越来越多。 白衣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嘿嘿笑道:“乖孙儿你快点滚进来!” 老人似乎被那个疯子的言语给震惊到了,竟是一时半会儿有些发愣。 白衣少年趁胜追击道:“他娘的谁接给你的狗胆,敢欺负老子的门下弟子?蔡京神,手脚利索点,快点拿刀砍死自己,记得砍得心诚一些,砍出十境修士该有的风采!那么祖宗我就当你认错了,不定还能既往不咎……” 那名享誉大隋的魁梧老者,愤怒的咆哮声,几乎响彻方圆十里,“茅冬!你们书院不管这混账疯子,我蔡京神来帮你管!你只管收尸便是,陛下那边,我后果自负!” 老人御风而立,面朝山崖书院,一脚重重踏出,抡起手臂,最终做出一个丢掷姿势。 一根雷电交织的雪白长矛,呼啸而去,直刺东华山之巅的那棵银杏树。 那白衣少年哈哈大笑,“来得好,乖孙儿总算还知道孝敬你家祖宗!来而不往非礼也,老祖宗打赏,孙儿蔡京神好好接着!” 电矛扑向山巅大树,很快闯入书院地界的上空。 这座历经坎坷的新山崖书院,虽然已经不是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但毕竟还有茅冬坐镇其中,很大程度拥有一方圣蓉的地利优势,不过不知是书院自觉理亏,还是茅冬不愿与蔡京神敌对,竟是毫不犹豫地撤去霖界防御,任由山上山外两人,展开一场公平公正地捉对厮杀。 银杏树这边,亦是有一抹细微金光当空炸起,相对长达两丈、气势威严的巨大电矛,那点金光实在是到忽略不计。 但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随着那抹金光的飞出山顶,迎向那支电矛,许多原本心存轻视的行家,就开始真正心凝神了。 那柄破空而去的袖珍飞剑,割裂出一条轨迹,四周竟然出现昏暗到极致的缝隙,这是传中世间实物与光阴长河的激荡碰撞,飞剑的掠空速度,本身材质的坚韧程度,其中蕴藏剑意的雄厚,三者缺一不可。 到了这个层次的本命飞剑,号称剑光一闪,万物可斩! 果不其然,那支试探意味多过一击毙命的电矛,被金光瞬间击碎。 空中电光四溅,如一场绚烂火雨。 蔡京神狞笑道:“还有点道行,再来!” 这次老人终于放开手脚,一根根电矛迅猛掠向东华山。 金色剑光随之大放光彩,在山巅之外划出一抹抹璀璨流萤。 崔瀺盘腿坐在银杏树高处枝头,优哉游哉,手心托着个方方正正的玉玺。 崔瀺没有半点大战正酣的兴奋,反而略显惫懒无聊,心中冷笑不已。 我先生不多,如今就一个,师兄弟看得上眼的不多,一生知己朋友不多,入眼的美人不多……可我法宝多啊! 那一夜,真是精彩纷呈,跌宕起伏,最后半座大隋京城人家都给惊醒,披衣出门,要么在院子里远望东华山,要么干脆爬上树、墙头甚至是屋顶,一场漫长的神仙打架,看得十分过瘾,尤其是孩子们一个个欢喜地,只恨家里瓜子糕点不够吃。 两位神仙,一直从大半夜打到拂晓时分,害得一宿没睡的大官员们,几乎人人是神情萎靡地去参加朝会。 事后有高人粗略统计,东华山那位来历不明的白衣仙人,除了最开始的金色飞剑,之后光是露面的法宝,就多达二十六件之多,无一不是流光溢彩,品相惊人,真是次次出手都不带重样的! 有京城好事者,已经偷偷将其尊称为蔡家老祖宗。 蔡京神所在的那个京城豪门,从上到下,像是真的刚刚认了一位自家老祖宗,第二就没谁好意思出门。 当,李槐就收到了那套失踪已久的泥人儿,以及原先三名舍友迟到至极的道歉认错。 那一刻,胆怯弱的孩子,其实也就是七岁大的李槐,既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嚅嚅喏喏。 孩子就是有些想念爹娘和姐姐了。 李宝瓶,林守一,于禄,谢谢,自称崔东山的白衣少年。 孩子一个一个谢了过去。 林守一又去了书楼,学舍里只剩下孩子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翘课,虽然读书不行,可之前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哪怕给人打得鼻青脸肿,孩子都没有缺过先生夫子们的课业,但是今李槐蹲在学舍外,没去上课,而是晒着冬的和煦太阳,轻轻用树枝写着一家饶名字。 孩子这次没哭。 ———— 大隋京城,穿着寒碜的一行三人问着路,缓缓向山崖书院走去。 身材丰满却眉眼泼辣的妇人,在女儿用蹩脚的大隋官话再一次跟人问过路后,气得一巴掌拍在自家男人脑袋上,“没用的玩意儿,到了书院,你就在山脚待着吧,省得给儿子丢脸!” 那个五短身材的窝囊男人,背着一只大行囊,难得稍稍硬气地跟媳妇反驳一回,“还是见见吧,咱们给儿子带着好些吃食呢,你们背着上山,很累的。” 妇人气不打一处来,叉腰怒骂道:“李二,你也就这点能耐了!好嘛,我们娘俩都狠得下心,走就走了,你倒好,一个大老爷们,临了要见一见儿子?” 妇人伸出手狠狠拧着男饶腰肉,拧了半没动静,只得悻悻然作罢,“一身腱子肉,力气只会在晚上欺负老娘!” 男人嘿嘿笑着。 妇人一脚踢过去,妩媚道:“死样!” 男女身旁,一位身材抽条如柳枝婀娜的少女,没理睬爹娘的打情骂俏,只是笑意柔柔的,想到马上就能看到自己淘气弟弟,她便有些开心。 妇人突然一下子红了眼睛,“不知道槐儿是胖了还是瘦了,可千万别给人欺负了,我这个当娘的,可不敢在这里骂人啊。” 男人习惯性默不作声。 这个名字爹娘取得很不用心的闷葫芦男人,最后望向书院那边,咧嘴笑了笑。 欺负我儿子? 哦,如果真有,那我李二就去会一会那位英雄好汉。多大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