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一半。”景雨苦笑一声,又看向高易水道:“高先生,或许你对我有些误解。” “我只是很清楚你们这些人的习性。”高易水嗤笑一声,“为国为家?有这样一颗心,我高某人敬佩之至,但首先你得清楚,我卖掉一个人情专门拿来的这张地图,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用的。” 景雨点了点头,道:“高先生的话我当然清楚,所以我只是希望,并非是要求。我希望能有这样一条密道来掌握唐国王宫的动向,但掌柜留下的书信里已写得十分清楚,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小兄弟的安全,这也是丞相的命令,而服从命令是我们这些人的天职。”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高易水哼了一声,“此去王宫内不是郊游,任何一点顾虑,都有可能导致问题的出现,你让他尽量不使用这条通道,出了问题,你要怎么向你家丞相谢罪?用你这颗脑袋?” “景雨的脑袋,并不值钱,若是丞相真要我去抛头颅洒热血,拿去便是。”景雨摇了摇头,静静地站着,颇有些寂寥的样子,“只是……若有此通道,或许我荆吴儿郎能少死许多……” 秦轲一愣,他之前已经听老掌柜说过,上一次火烧宫殿损失了不少人,但具体的,老掌柜便没再透露,所以秦轲也没敢追问。 不过现在,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上一次,就是你们夺取五行司南的那一次,死了多少人?” 景雨闭上了眼睛,其实他不用回忆,也能记得那个数字。那些面庞在自己的脑海中依旧鲜活,甚至他有时都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对于他们做的这一行当,朋友、战友某一日悄然死去其实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配拥有情感。 片刻后,景雨睁开双眼,语气凝重道:“二十一人,十一人为了保住秘密而死在火场,五人自尽,两人被拷问之后斩首,还有三位宦官没被查出是我们的人,却因为‘监管不力’这样的罪名被庭杖活活打死……” 秦轲低下头,眼神复杂,他能听出景雨话语里的沉痛,一起共事的战友,不得不为了同一个目标向前,哪怕踩着战友的尸骨,也还是要向前,而王宫大火的谋划人正是景雨他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也得向着自己身边的朋友下令,让他们去做一件几乎必死的事情呢? 不,不会有这样一天,因为他根本说不出口。好在,他自认自己并不适合当将军或是上位者,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回避了这种需要他做出抉择的时刻。 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活着,并且高兴地活下去。 “我试试看。”秦轲道。 高易水皱起了眉头:“别想太多,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你也做不了救世主,你先保住你那条小命,再说别的。” 秦轲认真地道:“总要试试看吧?如果真的能保住那条通道……” “如果你有诸葛宛陵的能力,我什么话都不会说。”高易水嗤笑道:“可你也该掂量掂量,你的那点小心思,恐怕连面前这位景先生都要不如。昨晚我怎么说的?你真以为自己的运气举世无双了?” 秦轲低头沉默,他知道,高易水说得没错,自己总想着许多事情可以两全,但实际上,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两全之策? 他想起在稻香村时,师父教他下棋,他总是下不好。 师父常常会叹息一声,告诉他有舍才有得,在棋盘上,你不做执子的人,就得做棋子。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得到。 那时候秦轲还不是太懂,但现在,秦轲轻声对自己道:“师父,阿轲好像懂一些了。” 两边争执不下,秦轲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高易水最终敲定了路线,斩钉截铁,时间也就定在了三日后的暮时,这个时候是杨太真生辰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到时候宫廷上下都会十分忙碌,最适合伪装混进去。 不过秦轲倒是想到了一件头疼的事情。 蔡燕那时约定……说的是三日后的午时,还让自己去蔡柱国府找他,那自己到底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了,自己难不成真的要带着他一起游历天下? 打住……现在眼前这一关都还没过,万一自己进去王宫真就没出来,后面什么的不都是扯淡么…… 如果说不去,岂不是有些不守承诺了?想到蔡燕那晚的样子,只怕是真的很想离开这座繁华、美丽,但对于他来说如牢笼一般的城市。 这真的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秦轲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倒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不然待会让景先生备一锅香喷喷的鱼汤? 景雨安排好了一切事务。竹片上的信息通过米袋传递到了各处,在不同的人手中辗转,无数躲藏在定安城暗影中的“老鼠”重新被唤醒,被激活,开始沿着他们自己的管道,行使着他们应尽的职责。 虽然秦轲很难明白整个组织是如何运作,却也可以从景雨不断收到的小竹片中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被缓缓打开。 而秦轲现在则是需要用尽全力把那张地图背熟,甚至印刻在脑海中,渗透进骨髓里。 于是,连续两天秦轲满脑子都是地图地图地图,甚至就连吃饭的时候嘴里都忍不住叽叽咕咕地说着诸如“含元殿”、“麟德殿”、“三清殿”……等等的宫殿名称。 不得不说,唐国的王宫在经历过那一次改建之后,扩增了太多,其中楼宇就有进八千间,这样的规模,放在前朝稷朝,足可以称得上是“僭越”,只怕唐国还没建成这样的一座宫殿群,就已经被稷朝的铁骑碾压成粉了。 只是当年那样强大的一个王朝如今已经化作烟尘,伴随着雨打风吹,曾经的诸侯们纷纷自立而起,礼乐崩坏,早已经没人在乎到底哪家的规格违反了祖制,违反了礼法。 就算真的有人站出来说,又能怎样? 难不成他们还能让前朝开国皇帝,那位铁血之主重新带着几十万铁骑重临人间?墨家号称“承大稷之祖业,匡扶天下,恢复礼法,扶救万民”,对于百姓而言,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大话。 百姓要的,只是一个平安祥和,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不要有战乱,不要有酷吏的安宁日子,至于谁是公卿谁是王侯,谁有会在乎呢。 “你去哪儿?” 第三天的早晨,朝阳逐渐攀附着山峦,纵身一跃,挂上了半空,开始散发着它从未停歇过的庞大精力。 高易水和景雨已经连着商讨了两天,两人眼中都有了几分疲倦,他看见秦轲向着米铺外走去,轻声道:“傍晚你就要跟着队伍进王宫了,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还是别乱跑吧,省得节外生枝。” 秦轲点了点头,却没有停下脚步,有些局促地应道:“我很快回来,有点小事,很快回来。” 其实不是小事,他现在得去解决之前给蔡燕的那个承诺,这两天时间,他已经把地图背得滚瓜烂熟,同时也想清楚了一件事情:行走天下,未必是什么乐事,自己这一路是为了寻找神器和师父的踪迹,还不知要遇上多少危险,拉上人家,反而害了人家。 光说今天,自己就必须得进王宫去做一回“梁上君子”的勾当,就算侥幸活着出了宫门,下一次呢?再下次呢?他会不会是去了沧海,在数万虎豹骑的眼皮底下火中取栗?还是深入长城以北,持剑站在一群凶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