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轲回到公输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楼阁之上亮着灯火。 姑爷?院子里的小蝶听见秦轲上楼的脚步声,抬头望了一眼,顿时笑了起来,这么晚才回来,小姐都等你好久了呢。 秦轲微微点头笑道:有点事情耽搁了。 说着,他收回目光,没去理会待会儿小蝶是不是也要跟着上来继续旁听他们的动静,只心无旁骛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公输胤雪没有睡去,仍然坐在桌前的灯火下,捧着一卷书简细细地看着账目,时不时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一些不确定的数字下面标记画圈,她的眼神显出疲惫,一只手撑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见过了?你朋友们怎样?公输胤雪没有抬头,一句话问得坦荡。 都很好。秦轲关上门,怎么还在看?都这个时间了,你不是说明天还要继续查仓吗。 秦轲看公输胤雪没有作答,走到桌边倒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她,一杯自己喝着,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你大伯他是不是已经定下了婚期? 公输胤雪这时抬起头,接过了茶碗,只是听见这个问题,免不了脸上红了一红:好端端的,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总得问问,毕竟也算是件大事 公输胤雪把朱砂笔放在了笔架上,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应该是三天后,是锦州最有名的那位算命先生选的吉日,大伯母昨天得了消息已经是在置办了,估计明后天也该来打理我这里了吧?其实你也不必紧张,那些繁琐的事情,自有人去做。 三天后吗? 秦轲沉思片刻,眼睛在公输胤雪身上扫了扫,踌躇道:那你呢,你真的决定了吗? 公输胤雪微微愣了愣:什么意思。 成亲这件事情。秦轲索性不再绕弯子,道:为了家主的位置,值得么? 公输胤雪的眉间已经皱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这件事情她本不愿去想的,如今提起,无疑是在她心里重添了一片阴霾,但她终究还是冷静地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们之前就谈过了吧,你不必为我考虑。 秦轲喝着茶,眼神微黯道:我不替你考虑,可你自己该为自己多些打算才是 公输胤雪注视着秦轲:是不是你的朋友跟你说了些什么? 秦轲依然是喝着茶,避开了公输胤雪的目光:没没说什么,我就是再多一句嘴罢了。 我已经做好了决断。公输胤雪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我不会后悔。 公输胤雪会这么说,秦轲心里其实早有准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一方坚守,就好像他也对寻找师父的这件事情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对于心中有执念的人来说,他们不会放弃一切希望,因为一旦放弃希望,则意味着即将拥抱未来的那个后悔的自己。 只不过谁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放弃希望呢?其实,不管怎么选,都会有所失去,世人想要的两全之法,根本不存在。 秦轲仰头喝掉了杯中的茶水,望了一眼窗外深邃的夜色,道:我先去躺着了,跟昨天一样。 他这会儿已经听见了小蝶在外面均匀的呼吸声,或许经过昨夜公输仁还是不肯放心,又或许小蝶接受的命令就只是一直监视着他们二人。 屋子里很快灭掉了烛火,一片寂静。 公输胤雪听到了秦轲平稳的呼吸,如一只在山间闲庭信步的公鹿,又像是山谷之上悠然自得的微风。他的肩膀并不十分宽阔,可连着那双精壮的手臂,却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渐渐地,有一股淡淡的木兰花的清香,飘过了她的鼻尖,她轻声问道:你身上带了香囊? 嗯?秦轲一时也没睡着,这会儿正在脑子里默默地摆棋盘来助眠,结果被公输胤雪这句话打断,有些莫名地回答道:没,没有啊。 不过,蔡琰倒是很喜欢木兰花的香气,不浓烈,有几分若即若离的孤高之意,难道 可能是路过花园的时候沾上的。秦轲慌忙把头偏向了另一边,下意识地隐瞒道。 公输胤雪点点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敞亮,木兰花开在二三月,即便秦轲刚才在花园里打几个滚再回来,也不至于能沾得上 但秦轲既然不愿明说,她也就不再想去追问。 一夜长眠,直至清晨。 秦轲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睁了一刻却又因为从窗外投进来的天光有些刺眼,就又把眼睛闭了回去,半梦半醒之间,他几乎以为这是自己在稻香村的家,只是没有听见清晨该有的鸡鸣犬吠,只是流水声依旧。 一旁的公输胤雪气息平顺,似乎还没有醒来,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甜美的笑,估计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秦轲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出去,随后用一只手撑着半边身子,跳下了床。 等他的身影带着几分慌张逃也似地冲出了门,公输胤雪才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 小蝶不在,秦轲算是微微心安了一会儿,可还没等他一个懒腰伸完,镂空的院墙外已经现出了一个威武高大的身影。 秦轲吓得转头就想往楼上跑,然而公输察踩着有节奏的步伐,却反应比他更快,大踏步走进了院子,跟着冷笑一声,喝道:跑什么?怕四叔吃了你不成? 听见这话,秦轲只能是带着一脸勉强的笑意,垂头丧气地向着公输察走去,四叔,这么这么早啊。 公输察哼了一声,手上一抬,连鞘的阔刀斩虎呈现在秦轲的眼前,我向来早起练功,这时间我本来也不在睡觉。昨天你一直没有出那一剑,我体谅你是一夜疲惫,今天,我非得看见那一剑不可。 想看那一剑倒是自己去长城找木兰将军去啊,看她会不会拿着战刀劈死你! 秦轲心里愤恨,嘴上却是无奈道:四叔啊,你干嘛非得执着于那一剑呢?那可是我最后的底子,平时都是压箱底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给人看。要是四叔看全了,这招也就不出奇了,不是么? 什么压箱底的?公输察盯着他,沉声道:自家人面前,有什么压箱底不压箱底的?我若不是你四叔,你藏着掖着我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四叔,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藏着掖着是有何企图么?想要对付谁?对付我吗? 怎么会呢。秦轲心里暗骂,神情依旧谦恭,道:我对付四叔做什么?四叔已是小宗师的修为,如果不是手下留情,我又怎能与四叔战了三百多回合都毫发无伤呢 公输察这才稍稍满意,点头道: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看的? 秦轲只得苦笑道:四叔,你同意和我胤雪的事,该不会只是为了用这理由搪塞我,好看到我出手这一剑吧? 公输察立即摇头,脸上表情严肃:我是好武,可还没有混球到那般地步。我同意你和胤雪的事情,是因为你在我面前证明了你并不是个废物,勉力能配得上胤雪罢了。至于我想看你那一剑,只是因为我想看,没有别的理由。 还真是符合他的性情。 秦轲这样想着,叹了口气,面前的公输察始终保持着一副你不给我看我就不走的架势,实在令他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