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将领一倒下,附近的唐军顿时混乱起来,几名红着眼睛的护卫咆哮着用长刀斩向秦轲,然而还没等秦轲出剑,一柄长戟却是突兀出现,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席卷四方。 几名护卫在一个照面之中就死了一名,剩下的几名护卫眼见已经无法报仇,红着眼在阿布的可怕长戟下抢出了那名唐国将领的尸首,向着侯军退去。 “阿轲,你怎样!”等到阿布长戟斩断了将旗,他转过头来,看着微微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的秦轲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秦轲看着阿布那急切的表情,身后墨家骑兵杀声震天,知道胜负已定,咧嘴笑了起来,“我就是……有点累。” 随后他低头看向地上,虽然说唐军将领的尸首已经被抢走,但他用过的铁胎弓却留了下来,断裂成两截,孤零零地在地上,显得有几分颓丧。 “有些可惜了,本来是挺好的弓,比我那猎弓都要好得多。”秦轲有些惋惜地道。 这样的铁胎弓,显然在工匠手里花了不少功夫才捶打成型,一旦断裂,纵然接回去,只怕也折损了大半,不能再如原先那般强大了。 只是他也是没法子,如果他不出剑削断这件铁胎弓,只怕在空中的自己非得被射出个透明窟窿不可。 “还笑呢。”阿布瞪了他一眼,“一把弓有什么可惜的,你要是出事了才不好。好好的,你一个人冲这么前做什么。” 秦轲看了一眼把两人护了起来的墨家骑兵,也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歪着头无奈地道:“我也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冲得太快了。” 两人说话之间,这支唐军已经全线溃败。 墨家骑兵几乎是摧枯拉朽般地胜了这场仗,这其中虽然有秦轲斩将的功劳,但实际上,这里的唐军只有一万,还大多是步军,要阻拦这如狼似虎的一万多身披黑骑装备的墨家骑兵根本是痴心妄想。 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况,自然跟王玄微脱不开关系。 王玄微则站在队列的后方,身旁的张九新面色发红,眼中带着几分兴奋,却不敢过分响亮地呐喊,低声道:“上将军之智,真天人也。竟然能在这样的乱局之中,准确地抓到唐军的破绽。” 要是换成是他,在唐军的合围之中,早就失去了方寸,别说判断出唐军的弱点,只怕他最有可能选择的办法就是找一处直接强行突围。 虽然这么做未必是错,可一旦唐军留有后手,这一万墨家骑兵只怕会全部陷进去。 只是王玄微脸颊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九新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几分寂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的一生之中,这样的一场战斗太过平平无奇,甚至让他多回味一刻的价值都没有。 只是张九新看着王玄微那冷峻的神情,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不安,那股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而就在他微微惆怅的这一刻,场上的局势已经是完全一边倾倒,从对峙,变成了一场追逐。 唐军败了,败得干脆利落,逃跑的时候姿态自然也十分仓皇,甚至连飘扬的旌旗都扔了满地,在那名将领死去之后,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走,逃出晓山,逃到一个没有血腥杀戮和死亡的地方。 并不是他们不够顽强,而是他们已经用尽了他们最大的力量。 一万步军与一万骑军这样令人绝望的实力对比,根本就不是意志可以弥补的,何况在山中穿插行进了数天的墨家骑兵的战意也未必会比他们弱,甚至为了发泄那股憋闷,他们化作了嗜血的野兽,每一次挥动马刀的气势都像是要把整座晓山生生劈开。 恐怕也只有唐军最精锐的重甲步兵神武天军才有可能阻挡住这样汹涌的骑兵正面冲击而不败,可遗憾的是,项楚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动用这一股力量。 “追上去!追上去!别让这帮孙子跑了!”汪南兴奋的声音在血雨腥风之中飘荡,“就他们这小胳膊小腿,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说话之间,他手中的马刀再度掠出,斜斜地撇过一名唐军的肩膀。 伴随着骨骼和血肉支离破碎的声音,那名唐军的整个人扑倒在了尘土上,半个身子已经被斩落下来,从他鲜红色胸腔里弹跳出滚烫的内脏,在尘土之中滚了两下,就被随后的铁蹄踩了个粉碎。 秦轲和阿布相互扶持着站在乱军之中,远远地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沉默。 仗打到现在,已经不再谈论什么谁胜谁负了,从唐军落败开始,晓山的山脚下已经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马刀和马蹄下的,是不知道多少人残缺的尸骨,有些人还没有死透,仍旧在奋力地向前爬去,仿佛只要他不停的向前,就会逃离这里,去到一个安宁,喜乐的地方。 “我们这是……在做些什么呀。”终于忍不住的秦轲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上将军,穷寇莫追,把老汪他们撤回来吧。这家伙已经杀红了眼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要是让他这么追下去,非得出事不可。”张九新远远地望着身先士卒,一路斩杀过去的汪南。 其实汪南这一路杀过去,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只是作为修行者,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远比常人高了不少,加上多年阵前厮杀的经验,这些伤竟然没有一处在他的要害,甚至没有影响到他挥动马刀的速度。 王玄微一直在高坡上注视着,他当然不会看不见这样的情形,但他仍然没有下令,只是沉默着,似乎在考量什么。 “上将军。下令吧。”张九新加重了一些语气,眼见王玄微仍然没有反应,他不由得急切起来,也顾不得冒犯,咬牙喊了一声:“上将军!” 或许是因为张九新的声音终于让王玄微有所知觉,就在此刻,他听见了王玄微显得平淡的声音:“其实都不重要了。” 张九新微微一愣,有些犹豫地道:“上将军……你说什么?” 王玄微侧头看着他,长袍在山风之中突然飘动了起来,似乎有飞虫飞舞嗡嗡声一闪而逝。 王玄微露出一丝笑容,道:“既然如此,千人将军张九新听令。” “是。”张九新心中一跳,猛然地拱手低头,恭敬道:“上将军吩咐!” “全军前进,冲出晓山。” “是……呃……啊?”低着头的张九新才应了一声,才发现有些一样,睁大了眼睛的他抬起头看向王玄微,“冲……冲出晓山?” “是。”王玄微难得和颜悦色:“怎么了?张将军觉得我这道军令有什么问题?” “末将不敢……”张九新低声道:“末将只是……有些疑惑……我们就这么追出去,也不派斥候探一探?万一唐军在后面有埋伏……” 虽说王玄微打仗,一直以奇诡著称,然而这么多天与王玄微相处下来,他却很清楚,虽然说王玄微用兵如鬼,总是能出其不意,但却并不粗糙。 相反,他心细如发,在探查方面精细得像是女子穿针引线,一丝丝一缕缕之间,对唐军的动向便了若指掌,若非如此,他们早就在唐军的包围之中败了。 但这一次,王玄微为何突然这样“莽撞”? 然而这不是他该问的问题,他也相信,王玄微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可以解释的。 不管如何,他只是想活着,能有一条命回到行州,脱去军职也好,至少能跟家人团聚…… 在王玄微刻意的放纵之下,墨家骑兵也是情绪高涨,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足以激励在场所有人那颗压抑多日的心。 最重要的是,出了晓山地界,就不再如现在这般闭塞,再往前就是墨家干河,前朝之时,这干河还不“干”,而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从东往西,延绵近千里,一度是前朝漕运要道之一。 只是就在百余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地震席卷此处,大河改道,此处河流的水全部渗入了地下,露出干涸的河床,因此得了一个“干河”的名号。 在当时的百姓看来,这场地震自然是因为君王失道,上苍震怒而下达的惩罚,当年前朝某位君王昏庸无道,且性情贪色,为广集天下美女收入宫中,竟然派出三条高数十丈的大船,一路前行。 所经郡县,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的女子因此而遭殃,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碎。 即使到如今,那首“山川悠远水迢迢,明月垂垂女子泣”的民谣还在墨家偶有传唱。 不过对于现如今的墨家骑兵来说,这干河没有了水,反倒是方便了骑兵行动,且此处四通八达,稷城、锦州、行州方向均可去得,即使是唐军想要围困,若没有十万大军,根本无法阻拦这一万墨家轻骑。 而唐军之前为了堵截他们已经花去了十数万人布局,又哪里去找这十万大军来拦截他们? 这么看来,唐军的合围已经是功败垂成,虽不说是损兵折将,却也是多日辛苦化作一池秋水,也算是让他们赢了一阵,不是么? “这么容易?那王玄微跟我们交代的……”秦轲低声说话,但看见阿布正在冲着他使眼色,一时又噤声没有再说下去,他的脸色因为刚刚呕吐而显得发白,这场仗打得太久,又太过惨烈,他早已经想要离开这军中,但有些事情,并非他所能决定。 “这件事情只有王将军他自己心里清楚。”阿布牵扯了一下马缰,与秦轲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他抬起了头,望向那逐渐宽阔起来的道路,微微叹息:“何况他交代的,也不一定会成真,先生说过,战场上决胜千里,第一靠的是算,但第二靠的却是运。没有一个统帅能掌握一切的变化,如果有……非神即圣了。” 然而秦轲在一旁弱弱地一句,却把阿布的话生生地打垮:“王玄微不就是被称作‘谋圣’吗……” 而就在这时,他的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