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住进了里正家中。 里正把大院子腾出来,又从库房里拿出最新的绸缎给李玄霸铺床,把妻妾子女迁到别院后,自己留在了偏院等候差遣。 李玄霸的护卫接管了院落里外防卫。陈铁牛还特意给当地鹰扬府和郡守送信,说自家虎牙郎将回清河郡赴任前顺路去泰山观景,希望行个方便。 当地鹰扬郎将和郡守都很遗憾现在自己要剿贼,没空去拜访李玄霸。 这可是如今朝堂最闪耀的双子星少年郎将之一,皇帝最疼爱的表侄,谁不想去混个脸熟? 他们都写信希望李玄霸多待一段时日,最好能绕路来郡城坐一坐,他们一定隆重接待。 随着信而来的还有许多礼物,李玄霸全笑纳了。 全大隋的人都知道李玄霸爱书,李世民爱弓。齐鲁之地是儒学起源之地,古籍不少。李玄霸得了不少汉魏珍本。无论珍本是真是假,没看过的书李玄霸都喜欢。 至于那些强弓,李玄霸觉得自家二哥估计看不上,等回家送给小五玩了。 李玄霸在泰山脚下住下,第二日就有来泰山游览的士人送拜帖。 无论地位高低,李玄霸都认真看过拜帖后,亲自写信回绝。 虽然他一个人没见,但在士人中传出了平易近人的名声。 李玄霸对里正道:“我只在泰山脚下待五日,待久了,二哥就要亲自来抓我了。你可要让知世郎早些来。” 里正做出一副吓哭的模样:“草民绝对和民贼没有勾连!” 李玄霸只笑了笑,不说话。 李玄霸来到泰山脚下的第三日,等的人还没来。 他一点不急,在书房里生了火,一边烤火一边整理从当地义庄那里得到的情报。 李玄霸早早根据史料记载的民乱地点着重布置了许多义庄,他辛辛苦苦攒了多年的积蓄现在是全掏空了。 布局这么多年,得到的情报没有辜负李玄霸的付出。 选择最先接触的农民起义军首领时,李玄霸原本属意瓦岗寨。 瓦岗寨现在不仅是最不起眼的一支,还是全天下人都以为他们会被最先剿灭的一支——这支农民起义军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动范围就在东都洛阳附近。 天下人却不知道杨广的性格。 杨广性格极其自负,这种自负在打完吐谷浑后达到了顶峰,现在是半句坏话都听不得。若有人和他说东都洛阳附近出现民乱,杨广只会将这人下狱甚至杀掉。所以无论是洛阳附近地方官,还是杨广身边的人,都不敢提洛阳附近有民乱一事。 皇帝不下令,不派虎贲郎将来统合地区兵力剿匪,鹰扬府的兵就出不了管辖范围,只能在自己地盘上晃荡。 瓦岗寨农民起义军就像后世玩家在即时制地图上打怪似的,怪物有仇恨范围限制,只要看好仇恨范围,就能轻松无伤发育,最后居然发展成最庞大的一支农民起义军。 李玄霸分析了一番瓦岗寨农民起义军兴衰过程后,放弃了提前接触。 洛阳毕竟是敏感地带,现在瓦岗寨农民起义军灯下黑,等他接触之后就不一定了。 再者翟让已经干得很好了,自己在品行上也称得上比窦建德更加光明磊落的完人,才会被李密背信弃义坑了。现在他只需要按照历史中该有的模样发展,就是最完美的情况,不需要自己画蛇添足。 筛选后,李玄霸选中了王薄。 王薄是隋朝揭竿而起的第一人,但这不是李玄霸选中他的原因。 李玄霸认定王薄最适合,是因为王薄曾先降宇文化及,又降窦建德,同年又率众投靠李渊。 王薄这反复投靠的行径,证明了他内心的软弱。虽然被迫揭竿而起,但如果给他一个投靠“朝廷”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 话又说回来,把如此软弱的王薄逼得最先揭竿而起,大隋皇帝也真是厉害了。 王薄反复的过程也很有意思。 他最先投靠的时候,没有选择更近的军阀或者农民起义军首领,而是千里迢迢去投奔杀了大隋皇帝的宇文化及。 在宇文化及快要失败的时候,他开城投靠窦建德还能说只是自保。但他前脚投奔窦建德,立刻就率领下属跑去李渊那里了,摆明了看不上同为农民起义军首领的窦建德,更看好李渊。 这说明两点,第一,王薄深恨隋炀帝;第二,在没有隋炀帝的前提下,王薄对贵族阶层很向往。 王薄对贵族阶层的向往,就让他在李玄霸面前自矮一头,便于李玄霸说服。 明年王薄所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就会把泰山脚下当做大本营。王薄行军并非没有章法,他在选泰山之前,肯定已经派人来安插过钉子。 经李玄霸查探,这个里正是王薄远亲。虽然两人几乎没有来往,但在已经知道王薄明年会把大本营搬到泰山这个既定事实之后,王薄的“钉子窝点”就已经很明确了。 李玄霸不认为自己是多聪明的谋士,但有了足够的情报,再从未来倒推现在,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至于这件事是否冒险,李玄霸认为冒的险很少。 如今虽说是民乱四起,动不动就聚集万人以上,但分摊到各个郡县,也就是山贼水平。 大业五年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刻,现在才大业七年,别说杨广不在意,民乱发生所在地的地方官都没把民贼当回事。农民起义军也没想过做大做强,只是聚集在山窝里求活而已。 自己有“战无不胜”二哥作为威慑,又有义庄打响的仁义名声,再加上史书中盖棺论定的王薄心中对贵族阶层的羡慕软弱,李玄霸顶多无功而返罢了。 如果他无功而返,那不是自己的损失,是王薄的损失。 李玄霸整理情报时,书房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李玄霸见陈铁牛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问道:“终于来了?” 陈铁牛抱拳:“有个道士在门口鬼鬼祟祟,不知道是不是王薄的人,我先绑进来了。” “道士?”李玄霸把情报叠好,“带进来。” 李玄霸想,不会是什么初唐小说常客袁天罡李淳风吧?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笑着摇摇头。 袁天罡和李淳风,与明朝的刘基刘伯温一样,都是被传奇小说带上了他们本人都瞠目结舌的神棍高度。 袁天罡和李淳风不是师徒,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实际上应该没什么交情,《推背图》是后人附会。 袁天罡确实是个相士。但此时勋贵对相术谶纬是又相信、又鄙夷,相士更像是一个养在身边供玩乐佞臣。所以袁天罡一生也没做过高官。 李淳风则是李世民当秦王时就跟随左右的心腹文臣,贞观年间任太常博士、太史令,唐高宗时授昌乐县男。他在天文、历法、数学上颇有建树,是个正经的高官勋贵,在正史中也没给人看过相。 若是李淳风看到后人把他写成神棍,还是袁天罡的“弟子”,肯定气得揭棺而起。 再者袁天罡现在在蜀地资官当县令,李淳风还是个垂髫孩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李玄霸猜测,那道士可能真的是王薄派来的。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摆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免得吓跑王薄的探子。 被捆着双手的道士被陈铁牛带了上来。 李玄霸和气道:“若他没有带武器,就解绑吧。” 陈铁牛早就搜了道士的身,把道士腰间唯一一把铁剑收走。 闻言,他解开了道士手上的绳索,然后按着腰上刀柄站在李玄霸身侧,瞪大眼睛看着青年道士。 乌镝本来正摇头晃脑吃肉条。它歪着头看了陈铁牛一眼,落在了李玄霸另一边的肩膀上,也瞪大眼睛看着青年道士。 虽然留了长须,但面容很年轻的道士被陈铁牛和乌镝瞪得萎缩了一下。 李玄霸伸手弹了一下乌镝的肚子:“下去,重。” 乌镝不满地低头拱了一下李玄霸的脸,拍翅膀飞到陈铁牛肩膀上,继续威风凛凛地瞪着青年道士。 青年道士见乌镝如此灵动的表情,心中对传闻中李三郎的神异信了几分。 他跪地道:“在下不是鬼祟之人,只是想拜见李三郎君。” 李玄霸问道:“那为何不送拜帖,而是在周围游荡?” 青年道士苦笑:“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贸然寄拜帖,所以犹豫了几日。”谁知道就被当贼绑了。 李玄霸道:“起身说话吧。你是想投靠我?” 青年道士起身,恭敬道:“是。” 李玄霸颔首:“敢自投拜帖的寒士不多,你既然有这个勇气,大概是有些底气的。虽然我平时不收投靠之人,但既然你被逮到了我面前,就算你我二人有缘。我给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如果你真的有才华,我会帮你举荐。” 李玄霸仍旧猜测面前这人是王薄派来的,所以他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待这人“打探”了自己的性情后,就该王薄出场了。 王薄再不来,二哥真的要骑马赶来逮人了。 青年道士没想到李玄霸如此好说话。 勋贵子弟在旁人的印象中都是嚣张跋扈的,何况李玄霸还年幼成名,目无下尘才正常。 自己被当做歹人捆了进来,不仅没有被责罚,李三郎君还很和气地夸奖他自投拜帖很有勇气,愿意给自己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青年道士心头一暖,连眼眶都红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有毛边的书册,躬身低头双手高举,哽咽道:“在下姓魏名徵字玄成,此为在下所作诗文,请三郎君过目。” 李玄霸平易近人地微笑道:“好。铁牛,你把诗文册拿……啊?!你姓甚名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有二更,很晚,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