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将鬼魂推上堂,按跪在地。 宋提刑厉声喝问:“陆洪,你可知罪?” 鬼魂正是京营五品都统陆洪,吓得瑟瑟发抖,丝毫不敢狡辩抵赖,忙不迭的磕头认罪。 “我认罪,城隍爷饶命……” 来时路上,判官已经讲明缘由,言称城隍爷有搜魂手段。 胆敢拒不认罪,十八重地狱轮番享受。 宋提刑又问:“你如何让马大山自杀?” “我买通了狱卒石三,去牢里探监,用他媳妇的手指威胁,不服毒自杀就杀他妻女。” 一个人坏事做的越多,对鬼神越是敬畏,陆洪听到地狱酷刑,自是问什么说什么。 “其罪当诛!” 宋提刑眉头倒竖,挥手扔下令签。 文武判官得令,一个按住陆洪魂魄,一个挥剑斩过脖颈。 陆洪凄厉惨叫,头颅与身躯分开,化作两团烟雾消散不见。 “咳咳……” 苍老声音从殿门外传来,文武判官如临大敌,护在宋提刑左右。 “宋大人越界了。” 紫袍老者不疾不徐的走进来,双手揣进袖口,对着泥胎石塑的神像说道。 “陆洪再怎么该死,也是朝廷命官!宋大人想要为民伸冤,那就按照律法规矩去办。” “楚督公不懂得官官相护?奏折送上去,朝堂议一议罪小了,三司审一审又小了。” 宋提刑冷声道:“拖来拖去来几个月时间,至多判个削官降职,老百姓还得喊陛下英明!” 大乾律法都是官员制定,谁又会用来惩罚自己。 纵使哪天当官儿的犯了罪,也总有理由解释法律,老百姓重判是对的,当官的轻判也是对的。 听着一切都是合理合法,实则就是狗屁,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统治的稳固。 楚督公声音浑厚低沉:“规矩就是这规矩,律法就这么定的,谁让他是民呢?” 宋提刑说道:“他可以杀民,神就可以杀他!” “桀桀桀……” 楚督公怪笑几声:“禁止动用私刑,也是为了保护百姓,咱家说的不对么?” 大乾境内有不少野神毛神,跟脚来历不清不楚,大多数都是妖魔鬼怪变化,老百姓根本没能力去分辨。 一旦将审判权交给鬼神,绝对不是朗朗乾坤,世道会更加混乱。 官员贪钱权色,鬼神贪的可就多了! 宋提刑无力反驳,他就亲手破过几处淫祀邪祭:“督公打算怎么做,抓本官去面圣吗?” “宋大人还真不怕死啊!” 楚督公真气运转,对着神像一拳砸过去。 “些许小事儿就莫要惊扰陛下了,接咱家一拳,剩下的事交给镇抚司处理。” 轰隆隆…… 真气凝成的拳头,落在神像胸膛,爆发雷鸣般声响。 咔嚓咔嚓! 城隍神像自胸口开裂,蔓延至肩膀,环绕大半圈的裂痕清晰可见。 楚督公打完,转身走出殿外。 宋提刑消耗神力修复裂痕,气息起伏不定:“督公在外面站了许久,为何不进来阻止本官杀陆洪?” 楚督公倒背着手,头也不回。 “咱家懂规矩!” …… 翌日清晨。 天边还挂着残星晓月。 喔喔喔—— 邻居家的鸡准时打鸣,声音比先前更加洪亮。 “这厮已有取死之道!” 李平安起床煮饭练功,一日之计在于晨,等武道大成后先杀鸡。 卯时打开殓尸房大门,见到两个女子等在外边,天寒地冻等得久,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们这是?” “差爷,我来领相公的尸骨。” 年纪大些的女子说道:“衙门说相公牢里服毒,送到这儿来了。” “哦,你们是……” 李平安恍然,将女子领进门,指着角落的尸骸:“那就是,我擅自绘了妆,还望不要见怪。” 女子见到丈夫尸骸,腿一软跪倒在地,努力忍着悲恸。 旁的少女直接扑到尸骸上面,哭着喊爹爹,不消几声就哭晕了过去。 李平安说道:“我帮你们叫辆丧车?” 女子低声抽泣:“丈夫为寻我俩,已经花光了家中银钱……” 李平安叹息一声,转身去街上寻了辆丧车,由于殓尸房是老主顾大主顾,价格比别人便宜很多。 等车的空档,好奇询问。 “案子破了?” “那姓陆的遭天谴,半夜急症死了。” 女子抹了抹眼泪,咬牙切齿的说道:“后半夜镇抚司上门,将陆家抓了个干净,说是贪墨军饷,要诛九族!” 老天爷真显灵了? 李平安转念就否定了这想法,世上哪有什么老天爷,大抵是更高层官员的人出手了。 小人物死全家都查不了的案子,人家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等到丧车来了,李平安帮忙抬尸骸,忽然寿衣中掉落张银票。 “应是你丈夫生前所留,快收起来,往后好生过活。” 女子愣了愣,岂能不明白银票来历,然而娘俩必须吃饭生活,由不得拒绝,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差爷万福!” 李平安望着远去的马车,忽然抽了右手几巴掌。 “穷大方!叫你穷大方!” 二十两银子,能去春风楼喝两回酒,往后一个月又得站在门外批判了。 …… 晌午。 李平安关门落锁,去了城西崇仁坊。 京都书铺大都汇聚于此,售卖经史子集笔墨纸砚。 坊内来往的多是长衫书生,说话轻声细语,街边也没有外摆的摊位,显得颇为整洁。 “状元楼、高升楼、金榜阁……” 李平安逐家书铺逛过,雕梁画栋豪华气派,书册价格比市面高五成还多。 这其中不止装修加成,还有店铺底蕴,譬如状元楼内有状元题字,售卖的书蕴含状元文气。 一丝状元文气,多卖三五两不贵吧? 大乾读书人少有穷酸,明知是心理安慰,也乐意掏钱。 直到崇仁坊街角,李平安终于见到了个普通书铺,简单朴素的三层楼,里面摆满了书架。 李平安走进去,发现书架前站满了书生。 个个捧着书册默诵,遇到疑惑不解的地方,则低声与旁边书生请教。 书铺伙计也不驱赶,反而会叮嘱买书的客人,小声说话莫要影响这些读书人。 “这书铺像是图书馆!” 李平安进去转了一圈,书架上八九成都是儒家典籍,少有佛道墨法等杂学著作。 大乾没有罢黜百家的董仲舒,却有另一个独尊儒术的宰辅。 这不是宿命,而是皇权的选择。 皇权需要稳固的统治学说,儒家比其他家更适合,所以才有了独尊儒术。 来到柜台前,掌柜的是个中年儒生,没有鄙夷身穿皂衣的李平安,笑着问道。 “差爷可是要买书?” “买几册道家入门典籍,最好有名词注释,劳烦掌柜推荐一二。” 李平安读过几年私塾,仅限于识字认字,懂得数学物理化学,对于佛道典籍一概不知。 掌柜的沉吟片刻,吩咐伙计从书架上取了十来本书,薄厚不一。 “这些是道家入门典籍,蕴意深刻,又有后人注释,读透了再向深学会轻松许多。” 李平安付了银子:“敢问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崔。” “莫非是梁州崔氏,失敬失敬!” 李平安连连拱手,梁州是建武帝起家之地,崔氏是最早的投资人之一,如今皇后就姓崔。 “两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关系早远了。” 崔掌柜提起姓氏,难免有几分得意。 纵使一辈子没去过梁州,只要祖上姓崔,坊间胥吏就不敢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