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们每天下午都会聚集在篮球场,即便只是一队业余的篮球社团,训练也是一天没耽误。 夏惊蝉在树下放了包包,取出防晒霜涂在脸上,轻轻拍打着,回头看到许青空遥遥地望着她。 她莞尔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防晒。 许青空侧过头,压住了心头的愉悦感,起跳投篮。 夏沉光抱着球来到了操场边,肖屹第一个抓他迟到:“半小时了啊夏队,五十个俯卧撑不能少。” “我去团委体育部了,从今天开始,我们篮球队要负责整个露天篮球场的清洁卫生。” “什么鬼东西啊!”少年们纷纷停下运球,不解地看着夏沉光,“怎么就让我们负责了,又不是环卫工人。” “对啊,学校有清洁工啊!” 夏沉光沉声说:“团委体育部的主任老师,答应我,期末结束后,安排我们社团和校队来一场比赛,谁赢了,谁就能代表学校参加十月的高校篮球联赛。但前提是,我们要负责操场一个月的卫生状况。” 队员们对此表示不满—— “这也太卑微了吧。” “环卫阿姨每天不也打扫着吗,还要我们来干。” 夏沉光面露不满之色:“又不占大家多少时间,每天打完球,顺便把场子里的空饮料瓶收走,就这么简单。” 大家叹息着,勉强答应下来。 “不过说真的,咱们跟校队打,能赢吗?” “我看悬了,上次陈飞他们怎么吊打咱们的。” “谁说赢不了。”夏沉光鼓舞士气道,“咱们不是新来了一位大神吗。” 肖屹看着独自投篮的许青空:“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他,这家伙,太不可控了。” “没问题的!” 夏惊蝉帮着夏沉光鼓励大家,“体育竞技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怎样,历史上有那么多逆风翻盘的篮球赛,我们不一定会输的!” “说得对!” “一定要赢了那帮嚣张的家伙!” 年轻气盛的年纪,很容易因为三言两语而热血激荡,男孩们愿意加倍努力训练,为了这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夏沉光望着夏惊蝉,对她比了个respect的手势。 其实,队员们都不知道,只有夏惊蝉清楚老爸为了争取到这次篮球联赛有多努力。 明知道可能是以卵击石的必输局,他还是每天都往团委体育部跑,缠着主任老师,求他给一个机会。 校队是专业体育生,派他们代表学校参赛,理所当然。 如果没有夏沉光的努力争取,谁都不会多看他们社团一眼。 这帮业余选手们压根没有打比赛的机会。 夏惊蝉想帮老爸实现心愿。 高校联赛是他的梦,也是他的大学时代最高光时刻。 …… 队员们训练的时候,夏惊蝉主动拿着扫帚,去操场边的小花园打扫落叶。 雨后的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生涩滞腻的气息,湿漉漉的石子地面扶着枯黄的叶子,花园的一切宛如被水洗过一般,树叶油光油亮,栀子花盛开得正当时,纯白无暇。 她将叶子扫进筐里,没多久,许青空也拿着扫帚过来,和她一起清扫。 “你不是在训练吗?” “等你,训练我。” 夏惊蝉和他组了搭子,每天一对一训练,夏惊蝉看了他许多场NBA的比赛,对他的体能和技巧了如指掌,所以指点起来,倒也有条有理。 她撑着扫帚,嘻嘻一笑:“没我,你还没法练了啊?” 许青空点头。 “好吧,那我们赶紧扫完,一起回去训练。” 许青空一个人承包了花园的落叶,让夏惊蝉站在边上,她穿的小白鞋,沾了泥点子不好洗。 夏惊蝉也不和他客气,走到栀子花簇边,轻轻嗅着小白花,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照片近景是一朵白色栀子,远景却是影影绰绰的许青空单薄瘦削的身形。 好帅啊。 夏惊蝉偷偷将手机聚焦在了许青空的身上,偷拍他的照片。 却没想到,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少年似心有所感,侧头望向了镜头。 照片里,他眸光深邃,专注地望着拍照的人。 夏惊蝉脸颊泛红,连忙收了手机。 许青空:“你偷拍我?” “没对没有!”夏惊蝉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拍花花。” “你就是在拍我。” “没有!”小姑娘倒打一耙,“谁偷拍你了,别自作多情。” 许青空摸出手机,对准了她:“公平起见,我也要拍你。” 夏惊蝉怔了怔,连忙双手捂着脸:“没有美颜,我不好看!别拍!” 她说着跑过去,夺走许青空的手机,少年踮起脚,扬了扬手机,身高差距太明显,她完全够不着。 “许青空,不许拍我,快删了。” 争抢中,小姑娘跟树袋熊似的,都快挂他身上了。 许青空感受到女孩胸口的起伏,呼吸有点急促,立刻将手机递给她:“逗你的,我手机没有拍照功能。” 夏惊蝉接过看了看,果然,他的手机是最老款的黑白机,水墨的屏幕,除了接打电话和发短信,没有太多别的功能。 她松了一口气,嘟哝着说:“我不好看,不喜欢拍照的。” “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夏惊蝉垂敛着眸子,脚尖碾着脚下的一片银杏叶。 许青空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看出了这个女孩没有自信。 “手机给我。” 小姑娘乖乖把手机递过去,以为他要删掉刚刚偷拍的照片,没想到他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在她来不及反应的间隙,“咔嚓”一声,他拍下了两个人同框的合影照。 夏惊蝉扒拉着他的手,看照片。 照片里,她露出了一只眼睛,羞怯怯地望着镜头。 许青空很难得绽开了一抹清淡的笑。 他不笑的时候有种生人勿近的高冷气质,笑起来,如春日里的融雪,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还可以哎… 难得能和许青空同框合影,这张照片要是能一直保留,将来多有纪念意义。 不想,许青空随口喃了声:“很般配。” 夏惊蝉蓦然地睁大了眼,心跳加码。 没、没听错吗! 他在说什么! …… 两人团结协作,没半个小时就把小花园的叶子扫干净了,夏惊蝉拎着扫帚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许青空拖着箩筐跟在他身后。 没一会儿,她着急忙慌转过身,抓着许青空躲进了半人高的灌木丛中。 她胳膊肘按着许青空的肩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透过灌木叶子的缝隙,朝着外面望过去。 陈飞和一帮哥们来到花园里抽烟。 夏惊蝉不想让许青空正面和他们撞上,否则容易打起来。 她见识过许青空愤怒时难以自控的状态,不想让他再度失控。 答应了训练许青空,也要努力帮他控制自己的脾气。 陈飞他们几个,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体育部主任答应夏沉光期末比赛的事情—— “陈哥,别气了,就那种垃圾队,闭着眼睛都能打。” “老子气的是主任居然真的给他们机会,高校篮球联赛,他们有什么资格参加。” “这不是要赢了才能参加吗,他们不可能赢得了我们。” “主要是他们把许青空加进来了,那可是个大神,我看过他打球,就没见过投篮命中率这么高的。” “没事,到时候重点防他。” “防个屁,这种垃圾队,他们根本不配和我们打。” “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夏沉光背后搞了什么手段,居然说通了主任。” …… 他们抽完烟,扔了一地烟头,渐渐走远了。 夏惊蝉近距离地望着许青空。 额前几缕短发随风在眼前,沉黑的眸子专注地望着草丛缝隙,凝着冷厉的锋芒,薄唇微抿,贴近了她的头顶。 夏惊蝉甚至能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她发丝间。 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活泛了,压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臂…似有千钧重。 近距离看他,他真的漂亮。 “躲什么?”许青空垂下眸子,女孩连忙移开视线。 “咱们寡不敌众,避免吃亏,先躲一躲。” “我不会让你受伤。”他沉声说。 “但我怕你受伤啊,更不想你伤人。” 许青空低头看怀里的姑娘。 她靠着他,乖得像一只黏人的小猫,冲他傻兮兮地微微一笑,一下子凑近了过来,在他耳侧停住,距离皮肤毫厘之距,湿湿的呼吸近在咫尺。 少年身体蓦地绷紧了,心脏仿佛跳空了一拍,视线如同磁铁般黏着她。 小姑娘伸手在许青空的头发上触了触,然后摊开手掌。 几颗鹅黄细碎的桂花。 她笑着说:“落在你头上了,帮你弄掉。” …… 黄昏傍晚,夏惊蝉和许青空清理了小花园的落叶,许青空说要去买点东西,让她先回操场。 却见队员们垂头丧气坐在球场上。 平时最活跃的肖屹,这会儿都是恹恹的,单手握着篮球,五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夏惊蝉挪到钱堂姜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啊?” “刚刚陈飞校队几个又来了,又把他们暴虐了一顿。”钱堂姜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主打一个摧毁心态,欺侮□□。” 夏惊蝉撇撇嘴,心说陈飞这些个校队的家伙,一天到晚是闲得慌吗,非得跟他们社团作对。 夏沉光一个人在场子里运球,鼓励众人道:“这有啥,胜败乃兵家常事。继续练起来,我就不信了,一次输,两次输,三次四次五次还能输。” 肖屹在边上泼冷水:“还真能,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的。” “以后他们来挑衅,咱们热烈欢迎。有时间,咱们还要主动去找他们。” “找虐啊?” “当然是吸取失败的经验教训!”夏沉光一一分派任务,“我负责陈飞,肖屹,你负责他们队个儿最高那个大块头,唐小强,你负责抢篮板,小夏同学,你到时候化个妆,打扮漂亮点,在边上给我们跳拉拉操加油打气。” 夏惊蝉:“这么羞耻的事能不能换个人,让我们领队上吧,更吸引眼球。” 夏沉光望了眼死胖子钱堂姜:“也不是不行,到时候穿短裙啊,把你的腿毛露出来。” 钱堂姜:??? 没一会儿,许青空回来了,走到夏惊蝉身边,攥住了她纤瘦的手腕,翻开,在她侧肘的位置找到了两处蚊子包,涂了风油精。 夏惊蝉心头一惊,清凉的感觉漫遍皮肤,温暖柔软的指腹轻揉着,心头升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刚刚草丛里好多蚊子噢,又不敢动,你也被咬了好多吧。” 许青空:“还好,我不是o型血。” “所以蚊子全被我吸引了!”夏惊蝉忿忿地撇嘴,“我就是你们的人形驱蚊器,有我在的地方,方圆十米你们都不用担心被蚊子咬。” 肖屹听到这话,忍不住喃了声:“o型血啊?” “是啊。” 他望望夏沉光,略带嘲讽说:“友情提示,他是AB血,所以你下次再骗他钱,得把这bug圆上哦。” “我没有骗钱。”夏惊蝉看出肖屹心情不好,有点找茬的意思了,连忙解释,“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肖屹冷笑了一下。 他是夏沉光最好的哥们,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在一起。 小学的时候,他因为个子小,经常被学校大块头欺负,是夏沉光站出来,帮他跟大块头打架,常常落得嘴角淤青,浑身是伤。 夏沉光性格憨厚,心眼子实诚,但肖屹却是个脑子灵活、能言善辩的。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夏沉光。 “你数数,你从他身上扒拉多少钱了,一次两次就算了,但你不能总拿他当冤大头不是。” “我没有,我本来就是他女儿!没说谎!” “那你怎么解释,血型对不上的事。” “我是他领养的,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有正规领养的文件的!” “那你拿出来啊!” 夏惊蝉讪讪地说:“我…我又没带,而且我怎么知道自己会穿过来。” “你还是在胡说八道。”肖屹冷着脸道,“要玩父女游戏没问题,平时开玩笑没人管,但你别再骗他钱了,他不是什么大少爷,他经历的事情不比你少,也是爹不疼妈不爱的,自己生活紧巴巴的,还养你,他又不是菩萨!” 夏沉光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拉扯肖屹的手臂,让他别说了:“不要你管,跟女生发什么火儿,有火儿冲陈飞他们发去啊。” “我就看不惯她这么骗你。” 夏惊蝉揉了揉眼睛,一直在忍眼泪,但还是没忍住,呛着哭出来了。 收养这件事,是夏惊蝉心里最大的隐痛,以前她都不跟人提夏沉光收养她这件事,好像不提,他们就是真正的亲生父女似的。 是啊,他终究不是她亲爸爸,上一世不是,现在重生回来,就更加不是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是完完全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 她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什么都没有! 许青空看不下去,冲过来一把揪住了肖屹的衣领,呼吸粗重,暴躁地说:“道歉。” “干什么,你还要打我啊?”肖屹丝毫不惧他,“你俩谈恋爱,她没钱,你养她啊,别来祸害我兄弟行不行,他又不是冤大头。” 夏惊蝉怕许青空真的动手,连忙跑过去,死命揪着他的手臂。 夏沉光也架住了肖屹,避免队员内部打起来。 “行了,我说了叫你别管这件事!”他冲肖屹怒吼道。 “她骗你啊,老子就是看不惯。” “你看不惯别看,我自愿的,怎么了。” 夏惊蝉哭着跑回椅边,抓起薄荷绿小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把钱,全部塞进了夏沉光的裤子兜里:“还给你就是了!但我没有骗人!” 说完,她一个人擦着眼泪,兀自跑开了。 夏沉光想去追,但许青空已经率先追了上去,他看看肖屹,忍不住怒声说:“这下你满意了。” 肖屹看着夏沉光胀鼓鼓的裤子包,冷哼了一声:“又不是没钱。” “她有钱没钱,老子愿意,你少管行不行!” “我说你是不是中邪了,那姑娘又不喜欢你,你这是干什么,舔狗当得心甘情愿是吧。” “我又没想跟她怎样,说了你也不懂。”夏沉光一个人坐在篮板底下,五脏六腑都被拧得难受。 几个队员们面面相觑,也都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着肖屹—— “人家夏夏挺好的。” “干嘛欺负女生。” 钱堂姜也有点不满,想给肖屹一拳头,又怕打不赢他,骂骂咧咧说:“你看看人家一天干多少活,抱怨过吗,别说夏队,老子都愿意给她开工资。她要被气走了,球队解散算求了,什么人啊。” 肖屹心情也很烦躁,有点懊悔,但又要面子,独自抱了球去旁边的场子里练着。 …… 夏惊蝉一个人沿着操场走着,心情低落,时不时有几个夜跑的同学与她擦身而过,掠起一阵燥热的晚风。 她看着周围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巨大的孤独感猝不及防地随着夜幕缓缓降临… 她是O型血,夏沉光是AB血,他们两个是完全没关系的两个人,生命里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她依靠不了任何人,没有爸爸,只剩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里。 夏惊蝉独自坐在操场草坪上,看着漫天星辰,星移斗转,孤独感难以驱散。 她抱紧了双腿,脑袋埋在膝盖里,轻轻蹭了蹭眼泪。 似有脚步声,踩着窸窸窣窣的草地,似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夏惊蝉睁开湿润的眼睛,看到熟悉的薄荷绿书包垂在她眼前,她抬起头。 少年五官在夜色里愈显锋锐,皮肤冷白,细碎的额发垂在眼前,被微风一阵阵地撩动着—— “丢三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