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阿爸依领来的这人陌生男子是朴阿爸依的本家侄子,叫朴哲男,是县委机关的干部,今天到镇上来给朴阿爸依祝寿。朴阿爸依听说他的妻子去年过世了,现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就想起了玄卓善,想把玄卓善介绍给他。 朴哲男手里拎着一兜苹果,站在朴阿爸依的身后,打量着玄卓善。 朴阿爸依给朴哲男和玄卓善进行了介绍,玄卓善行了一个礼,对他们说:“请到炕上坐着吧。” 朴阿爸依和朴哲男脱鞋上了炕。韩灿宇站起身来,给他俩行了一个礼,然后把拉门拉上。他和好一、抗美和必胜躲在里屋,一声也不吱了。 朴阿爸依说明了来意。他说:“韩副镇长牺牲已经三年多了,‘抗美援朝’也取得了胜利。牺牲的人长眠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着才是对牺牲的人的安慰。” 玄卓善看着相阿爸依,强忍住眼泪,笑了一下,说:“孩子们都小,我……” 朴阿爸依打断了玄卓善的话,说:“就是因为孩子们都小,你一个人照顾他们太辛苦了,才应该早一点再成个家,有个人和你一起生活,孩子们也有个依靠。” 玄卓善低下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时,朴哲男问:“三个孩子?” 玄卓善说:“四个。” 朴哲男看了朴阿爸依一眼,朴阿爸依说:“有一个是领养的,已经念高中了。” 朴哲男说:“已经念高中了,那已经是成年人了。” 玄卓善看了他一眼,说:“不,他还是孩子。” 朴哲男惊讶地看了一眼朴阿爸依,朴阿爸依说:“这个孩子上学早,还跳了两级,所以现在才14岁。” 朴哲男点了点头,说了声“哦”。 韩灿宇在拉门的后面,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知道,朴阿爸依是来给妈妈介绍对象的。 自从韩灿宇到县城去念高中,玄卓善每天一个人带着三个小孩儿去托幼所,她不会骑自行车,就身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手里领一个,整天手忙脚乱的,遇到下雨、下雪,更是焦头灿额。 刘学明有的时候看到下雨或下雪,一早来想帮着玄卓善送孩子,玄卓善总是撵他回去,让他早点把店门打开做生意。 韩灿宇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他不希望妈妈跟别人一起生活,妈妈是他们的、是爸爸的,他不想让别人跟他们分享妈妈。但是,他现在在县城念书,又帮不了妈妈,妈妈一个人确实很难、很苦。韩灿宇思想斗争比较激烈,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其实,叶镇长和姜院长他们也早有这个意思,想给玄卓善介绍个对象,让她再成个家。毕竟玄卓善还不到24岁,今后的路还很长,况且她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4个孩子,家里没个男人,困难可想而知。 叶镇长和姜院长他们提过几次,玄卓善都没回应,叶镇长说,她心里这个坎儿还没有过去,就不再提了。 玄卓善没想到朴阿爸依会带着朴哲男突然来到家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感觉很为难。 朴哲男见玄卓善虽然是4个孩子的妈妈,但依然很年轻、很美丽;家里非常干净、整洁,孩子们也都有礼貌、懂规矩,所以他很满意。 朴哲男看了一眼玄卓善,说:“我虽然30岁了,但是没有孩子,你如果愿意,就把孩子都带着,让他们都到县城去生活,我家的房子也大,足够他们住的了----哦,对了,你如果愿意继续在医院工作,我也可以给你在县城里安排;你如果想在家里照顾孩子,我也能养活得起你和孩子们。” 玄卓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朴阿爸依见玄卓善不表态,就说:“不着急回答,你再考虑一下,我们先回去了。” 朴哲男也说:“突然来了,特别冒昧,先告辞了。” 玄卓善马上站起身,紧走几步把门打开,等他们都穿好了鞋,给他们行了一个礼,用朝鲜语说:“扎儿嘎谢呦(‘请走好’的意思)!” 送走朴阿爸依他们,玄卓善回过身来,见韩灿宇已经把拉门拉开,就从网兜里拿出几个苹果,洗了一下,装在一个盘子里,递给韩灿宇,说:“吃苹果吧。” 韩灿宇迟疑了一下,说:“不吃。” 韩好一见哥不吃,也说:“不吃。” 抗美和必胜想吃,没敢说,看着韩灿宇。 玄卓善问:“怎么了,灿宇?” 韩灿宇说:“妈妈,我不想吃那个叔叔带来的东西。” 玄卓善一听,笑了,说:“吃吧,跟苹果生什么气?” 韩灿宇拿了一个给抗美,必胜也伸过来小手,说:“还有我。” 韩灿宇说:“韩家的男人都不能吃。” 韩必胜吓得又把手缩了回去。 玄卓善笑出了声,他把苹果放到炕上,回身去锅里盛饭,说:“那好吧,韩家的男人们,吃饭可以吗?” 韩灿宇没吱声,过去帮妈妈把饭端到饭桌上。 吃完了晚饭,韩灿宇用自行车载着韩好一来到刘学明的小店里。 刘学明见韩灿宇情绪不高,就问:“怎么了?” 韩灿宇说:“我不想念书了。” 刘学明听了吓一跳,说:“你再说一遍,你刚说什么?” 韩灿宇说:“我妈一个人在家,带着我弟弟妹妹们,太难了。其实跟你家没什么区别,你为了家里能辍学,我怎么就能厚着脸皮去考什么高中呢?” 刘学明说:“那不一样,你们是烈士子女,国家有照顾。” 韩灿宇说:“照顾归照顾,顶不了我妈挨累。我弟弟妹妹比你弟弟妹妹还小,我妈还得工作,还得腌泡菜。” 韩灿宇说着看了看刘学明,说:“学明,这一点我就不如你,我只考虑自己念书,没真正的为我妈想过。我堂而皇之、大言不惭地在县城念书,置一家老小于不顾,是不是太自私了?” 刘学明感动很奇怪,问:“你这是怎么了,这高中都念了快一年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吃错药了还是搭错神经了?”说着,伸手就去摸韩灿宇的头,说:“不发烧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韩灿宇说:“没心跟你开玩笑。今天有人来家里给我妈介绍对象了。” 刘学明惊讶地看着韩灿宇,说:“是吗?” 韩灿宇点了点头,说:“他们说的对,我妈妈一个人带着三个那么小的孩子过日子,太苦太累了太不容易了。” 刘学明看着韩灿宇,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韩灿宇问刘学明:“如果有人给你妈妈介绍对象,你会同意吗?” 刘学明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决不会让我妈到别人家去生活。” 韩灿宇又问:“如果你妈自己愿意呢?” 刘学明的脸有点红了,说:“我妈也决不可能愿意。退一万步讲,即使是我妈愿意,我也决不同意。” 韩灿宇说:“你认为你那样做,是不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刘学明想了想,没吱声。 韩灿宇说:“我也不希望我妈领着我弟弟、妹妹到别人家去生活,所以,我才不想念书了。” 刘学明说:“你妈肯定不同意,你如果坚持不上学了,等于是逼你妈改嫁,你想过吗?” 韩灿宇说:“所以我进退两难,不上学吧,我妈不同意;让我妈改嫁吧,我不甘心。”刘学明说:“你也别那么想,这不是二选一的选择题,二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并不是你念书你妈就一定得改嫁,也不是你退学了你妈就不必改嫁。” 刘学明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像说绕口令似的,就摆了摆手,说:“我都把自己说迷糊了,总之,肯定还有第三条路,或者更多的路,反正不是绝路。” 韩灿宇说:“你没迷糊,你说的对,我听明白了。” 刘学明特别不希望韩灿宇因为这个事影响到学习,就说:“灿宇,你不必自责,其实,你妈妈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了,最难的这几年,是你陪着她走过来的。你妈和我妈不一样,你妈有工作,有精神寄托,她有能力为你撑起一片天;而我家不一样,我得为我妈撑起一片天。” 回到家里,抗美和必胜都睡着了,玄卓善在腌泡菜。 韩好一一进家门就说:“妈妈,哥哥不想念书了。” 玄卓善一愣,抬起头来,问:“什么?” 韩灿宇看着韩好一,说:“别胡说。” 玄卓善问:“为什么不想上学了,不是非常想上学的吗?” 韩灿宇叹了一声气,说:“妈妈,你一个人太辛苦了,我想在家帮你。” 玄卓善停下手里的活,看着灿宇,说:“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韩灿宇在脸盆里洗了洗手,说:“妈妈,我帮你抹辣椒吧。” 玄卓善用手挡了一下,说:“你去学习,这种活不是你干的,你将来要干大事的。” 韩灿宇说:“妈妈,我太自私了,只想自己到县城上学,你在家里这么累,我……” 玄卓善笑了,说:“是不是刚才的事让你不开心了。” 韩灿宇说:“刘学明比我强,他能为了他妈、他弟弟、妹妹放弃上高中。” 玄卓著善说:“灿宇,尹老师说过的话,你忘了吗?她不是说,不要一遇到什么问题,就说不上学了。弟弟妹妹会长大,可是,学习耽误了,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玄卓善把腌好的泡菜放进桶里,韩灿宇马上过来把桶拎到菜窖口,然后踩着梯子下去,把桶放进去。 他问玄卓善:“妈妈,你一个人是怎么把泡菜拿到菜窖的?” 玄卓善说:“我有办法,你就放心吧。” 韩灿宇把菜窖门关上,盖上草席子,和玄卓善一前一后进了屋。 玄卓善说:“灿宇,妈妈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不上学这样的话了。”韩灿宇没吱声,回到里屋,拉上拉门,从书包里拿出他的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第二天一早韩灿宇要回学校,玄卓善早早起来给他做饭,韩灿宇帮她烧火。 玄卓善一边做饭一边对灿宇说:“昨天的事情别放在心上,妈妈不会考虑的,我昨天没表态,是因为我不好当面拒绝,毕竟是朴阿爸依带来的人,人家也都是好意。” 韩灿宇抬着头看着妈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韩灿宇心神不宁地回到学校,一整天都没精打采,他既想上学,又惦记家里,在惭愧和自责中上完了一天的课。 放学的时候,他拿着饭盒走出教室,准备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听到后面有人叫他:“韩灿宇,你等一下。” 韩灿宇回过头去一看,愣住了,是朴哲男----昨天和朴阿爸依一起到家里的那个朴哲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