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二十六年十月初八大吉成宗皇帝正式上告宗庙,立二皇子允晟为皇太子。
朝廷百官整装齐集,有“小宰相”之称的参知政事梁任立于太子西北方朗声宣读册立策书,谨身殿大太监关红手持太子玺缓,神情庄重地交给了二皇子允晟,允晟接过再拜三稽首,高声喊道:“皇太子臣允晟拜见父皇。”成帝微微一笑颔首应道:“可。”
朝臣百官齐跪,一叩首,口呼“陛下万福金安”再叩首齐唤“太子殿下玉体安康”三叩首,齐道“天佑大庄福祚绵延百姓安康”。
成帝轻轻按住允晟的肩膀二人站在御阶之上一同审视着底下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的朝臣须臾后成帝微微叹了一口气温和地附在允晟耳边道:“晟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庄的太子了。”
允晟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太子玺缓,恍惚间,心头却是觉得有些茫然的。
他从出生起,便一直被各色各样的人在耳边念叨过:殿下,您迟早有一天,是要做太子的……但真正等到了这一天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漫长的等待时间已经磨平那抹期待,总之,这一刻,允晟心里,除了尘埃落定的松了口气外,剩下空落落的,全是茫然。
太子么?我好像,曾经是很期待很期待的,但如今拿到手里,似乎也就……那个样子了。
好像也没有多开心,也没有多兴奋。
恍如一个旅人在沙漠里独自走完了一条长长长长的路途,终于看到了一个可以片刻歇脚的绿洲时,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但也满满的,全是疲惫。
耳边突然回响的,却还是年幼时,成宗皇帝低沉的那一句:“帝王之路,本来就是越走越孤独的,你总是要自己慢慢学会,去适应这……”
四皇子允僖是跪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之一,实在是册立太子的仪式繁琐到他受不了了,忍不住抬起手擦了一把十月天里被吉服捂出来的热汗,与前面站着的允晟四目相对,允僖做了个鬼脸,嘴巴一张一合,给他二哥做口型道:“热死了。”
允晟扯了扯嘴角,勉强抑制住自己在这种场合给直接笑出来的冲动,严肃地瞪了允僖一眼,给他打眼色:“好好跪着。”
成宗皇帝在上面把四儿子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等着朝臣恭贺完毕,在两个仪式的间歇,成帝打了个手势,示意暂且停一下,然后走下丹犀,直接走到允僖身边轻轻地踹了他一脚,简明扼要道:“老四,去,换个方向跪着,别让朕再看到你那张脸了。”
看着就想揍你。
四皇子允僖委委屈屈地调了个头,背对着他父皇和他二哥跪着了。
允晟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边上的礼仪官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皇帝和太子都不以为意的模样,也就彼此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忍着没敢在这种场合多话了。
南面称孤,北面称臣,陛下也真是够够的了!!!罢了罢了,他们天家父子兄弟自己都不在乎这个,咱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一起装下瞎子哑巴,别给自个儿找不痛快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上午的册封仪式,成帝站在丹犀上,宣布大赦天下,群臣再拜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退下,到最后允僖终于能站起来的时候,朝堂之上,无论是勋贵世家党,还是清流寒门派,如今还站在谨身殿里,已然全都是在洛阳城里多多少少都还有头有脸的了。
也都或多或少,直白或隐晦地,想往太子允晟身边聚了过去
“太子殿下?”允僖笑嘻嘻地跑到他二哥身边,开口调侃道。
允晟摇了摇头,忍不住也笑了,兄弟俩结伴一前一后从谨身殿里出来,却是迎面遇着了有点急事来寻成帝的钟情,允僖下意识地想直接凑到钟情问她怎么了,允晟顿了顿,却是一掀下摆,对着钟情,直直地跪了下去,沉声行礼道:“儿臣允晟,给钟母妃请安,钟母妃玉体安康。”
允僖大大咧咧直接往自己母妃身前凑的脚步不由便顿了一下。
跟着兄弟俩从谨身殿里出来的朝臣脸上,或多或少,都浮现了些许的震惊不解、欲言又止之色。
太子殿下,需要跪皇贵妃么?好像是,不需要的吧……哪里来的好像,是真的从来就不需要啊!
钟情也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侧身避开,然后福身向允晟回了一礼,温柔道:“太子殿下安好,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允僖一脸复杂地伸手把他二哥拉起来了。
成帝从边上出来,看到这一幕,却是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允晟的肩膀,没多说什么,掠过去低头问了钟情一句什么,钟情抬眼瞪了成帝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了两句,成帝便笑呵呵地对兄弟俩随意摆了摆手,直接搂着钟情走了。
等到朝臣都走得差不多了,允僖忍不住神色复杂地低声对允晟道:“二哥,也不至于吧,我见我母妃都不需要去跪的……”
“四弟,”允晟沉声打断了允僖,平静道,“我能做到的。”
那天你说的东西,我都能做到的。
“只是我那天,心情确实不太好,说了些气话,”允晟眉眼微抬,宁静道,“如果你现在再问我一次,我的回答是,好,我记住了,我也会好好做到的。”
我可以把钟母妃当作自己的长辈来认认真真地尊敬对待,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做给你看。
允僖定定地看了允晟半晌,突兀低头一笑,拍了拍允晟的肩膀,豪迈道:“自家兄弟,原谅你了!”
允晟微微一笑,邀请道:“在宫外有准备了庆贺宴,一起来么?”
“去啊,怎么不去,”允僖笑嘻嘻道,“这可是你一辈子一次的大喜事,弟弟我当然要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允僖话说得是挺满的,真被允晟领着到庄子上介绍给了各色人等,他却只呆了不到半柱香便受不了。
实在是来这里给太子殿下道喜的,多是洛阳诸勋贵世家之子,这些人,看着允晟把允僖介绍到最上宾的位置,却在允晟一转头之后,便又像供着一尊菩萨一般通通绕着他走了。
那隐隐约约的打量目光里,有忌惮,有警惕,有不屑,还有试探与投机……简而言之,看得允僖很是烦躁,很快便受不了找借口去上官房溜了出来。
等允晟回头再去看的时候,弟弟早不知道消失多久了。
一刻钟后,允晟沉着脸色在庄子上的后院里找到了躺在椅子上一边打瞌睡一边喂蚊子的弟弟,一把掀起允僖不知道从哪里顺过来、盖在脸上的帷帽,压着脾气询问道:“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躲到了这里?”
“啊,二哥你来了啊!”允僖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含含糊糊道,“正好,我刚想找你告辞来着,你身边人太多了,就没挤进去。那什么,二哥你继续忙哈,我实在是太困了,就不陪你了,我要先回去睡觉了。”
四弟,”允晟单刀直入道,“你在这里呆的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