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真是极好的!”花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 “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都很担心小姐您,奴婢这就去禀告他们。” 言毕,花枝脚步匆匆地跑出苑外。 沈漪立在原地,她清眸潋滟流转,陷入了深深的凝思。 接连两日夜里,她皆是梦到了前世惨烈的一幕幕。 沈侯府满门抄斩,阿璟裹尸马革,她被囚楚王府幽室,服毒而亡。 期间她的脑海中不断有沉沉滚滚的声音响起,直道她命格浅薄,无谓垂死挣扎,注定会是落得家破人亡,珠沉玉没的下场。 她心如磐石,只相信事在人为,绝不由天。所谓命格浅薄,不过是无稽之谈。 想要竭力反抗,却仿似有无重数的枷锁禁锢着她,又好像是有尖刀刺入她的额心与胸口,血肉与骨筋分离。 极致的疼痛感在蔓延着,迫使她的腰肢一寸寸弯下,屈服于此。 蓦然之间,有道嘶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声声切切呼唤着她。 无形之中,有一双宽厚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她口中喂入粘稠而炙烫的液体,沿着她喉咙滑落,滴落在她的心间。 烫得她心神惧震,忽然,她身体被抽离的力气一下子回笼,这才从前世梦魇中清醒过来。 沈漪耳耳侧似还残留着男子温热的气息,微微发烫。 她的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尖,那道声音,似阿璟的声线。 尚未等到沈漪理清思绪,沈自山等人急步步走来。 他们看到袅袅婷婷的沈漪,眼中尽是欣喜的怜惜之意。 “漪娘!”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沈漪看到她爹娘与大哥关切的神色,他们眸光隐隐含着热泪。 暖流在她的身体每一处流淌着,这就是全心全意维护她,疼惜她的骨肉至亲哪! 梦魇中所谓主宰命格的苍天,无论是神,抑或是鬼。 她心冷如寒刃,重活一世,她怎会眼睁睁看着沈侯府重蹈覆辙,众人丢了性命? 苍天佛灵,魑魅魍魉,坐明堂的天子,她当以尽数杀之! “漪娘让大家担心了。”沈漪素靥带着愧疚,轻着声音道。 沈自山虽官居一品,不似长安城士族门阀的家主对儿女那样严厉,他向来是宽厚慈爱的好父亲。 他如释重负道:“漪娘,你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顾清微走过沈漪的身边,轻轻地替沈漪别了别发丝。 她语气温柔:“漪娘,娘亲本是知道你定是不会让我们担心太久的。” 沈策俊朗的脸庞带着宠溺,星目璀璨:“漪娘,你是我们沈侯府的掌上明珠,你若安好,我们便安好。” 花枝领着府中大夫在门外静然站立着,不忍打扰如此温馨的画面。 过了许久,她才道:“老爷,夫人,大夫来了。” 沈自山颔首,对着大夫道:“大夫,你再为小姐诊脉。” 大夫道了一声是,请沈漪坐下:“小姐,请。” 沈漪盈盈坐下,伸出腕细纤长的素手,声音清越:“有劳大夫了。” 大夫拿出冰丝,缠绕在沈漪的手腕上。 他手指探在冰丝上,凝神诊脉。 众人皆是屏住呼吸,甚为紧张地看着大夫为沈漪诊治。 大夫眉头一皱,他们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倒是沈漪玉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夫道:“小姐,请收回手。” 沈漪收回了柔荑。 “大夫,究竟何如?”沈策心系媳妇自家嫡亲妹妹,迫不及待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还是昨日的那番措辞:“小姐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他面上带着歉意:“是老夫医术不精。” 这属实是奇怪,如若是身体无碍,为何会昏迷不醒,过了一日,又突然醒来。 沈自山等人心底不安,担忧地望向沈漪。 沈漪轻轻摇头,对着众人莞尔一笑:“漪娘会无事的。” 她已理出了一丝头绪。 梦中“天道”断言她命格浅薄,一生凄苦。 而在畅音阁与她结怨的永宁公主被禁慎刑司时,永宁宫上突现九只九尾狐齐聚与百鸟朝凤的奇象,隐有传闻道永宁公主命格贵不可言。 似乎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沈漪眸间清冽如十二月飞雪。 真相是否如她所猜测,她入宫一趟便知。 东宫。 萧璟金质玉衡的脸庞浑然没有一丝血色,禁闭着双目,薄唇微微发白。 赤着的上身缠裹着裹帘,隐隐渗出血丝,衬得他沟壑分明的肌理有种别样的昳丽。 夜一与夜二双眼通红。 此前殿下在纶城为沈小姐挡刀的旧伤才痊愈不才,昨夜又添了新伤。 以心头血献祭灯火,所求会如常所愿,这是一个何其荒诞的传闻!偏偏殿下愿为沈小姐一试。 他们自是不愿殿下以身犯险,且不论这传闻是否为真。 若真要为沈小姐取心头血,他们作为殿下的卑职,一样可取。 可终究是殿下亲自取了心头血。 昨日深夜的景象历历在目。 男子丹凤眼燃着火焰,席卷着令人肃然动容的情愫。 那是甘愿付出所有的虔诚,那是如痴如溺的期盼。 他声线低哑得不像话,带着的情深:“不必。” “为阿漪姐姐,孤甘之如饴。” 夜一与夜二堂堂七尺男儿不禁热泪盈眶,紧紧攥住拳头。 他们眼见着殿下将衣物脱落,拿起匕首往心口刺去,鲜血喷薄而出。 锥心之痛,非常人所能够忍受,殿下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殿下还下令叮嘱他们不得为沈小姐所知此事。 饶是他们深知殿下对沈小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是极为震惊。 无情不似情深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直叫人叹息不已。 …… 皇城泱泱,红墙绿瓦,屋檐上的苍龙逐日,凤凰展翅欲飞,一派威严之意。 御花园。 风朗气清,弥漫着阵阵花香。 萧明鸢挨了重重二十大板,修养了半月有余,总算是肯走出永宁宫见人了。 她折断树上一朵幽雅淡然的梨花扔落在地,抬脚一碾,笑得恶毒又畅快。 沈漪啊沈漪,纵使你自持才情双绝,目中无人,那又如何? 本宫是命中注定的神女,而你不过是一个命格浅薄的贱人,凭什么与本宫斗? 宫女蔷薇看着萧明鸢心情大好的模样,她长舒了一口气。 永宁公主这位祖宗被皇上与崔贵妃宠爱得无法无天,娇纵跋扈。 作为永宁公主的贴身宫女,如若公主心情不爽利,便拿她出气。 前些日子公主挨了板子,怨念冲天,她遭了不少罪,手臂上的肌肤没一处是好的。 今日永宁公主心情大好,她总会是不会受苦的。 “永宁公主。”蓦然,身后传来了一道泠泠的声音。 萧明鸢嘴角的笑意狠狠一僵,沈漪这个贱人不应是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为何会出现于此? 她目光怨毒地转过身,死死地望着盈盈而来的女子。 娉娉袅袅十四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沈漪走至萧明鸢面前,对上了其恨意森森的目光,她唇角浮起似有却无的笑意。 她声音徐缓软柔:“公主的身子骨可是大好了?” 这个贱人还有颜面问? 沈漪心思恶毒,害得她众目睽睽之下被重打二十大板,今日这个贱人又来揭她的伤疤? 萧明鸢冷哼一声,道:“不劳沈小姐记挂,本宫可是好得很。” 沈漪矜然点头,眸光落在萧明鸢的身上,若有所思道:“不过半月有余,公主便能下地行走。” “宫中的御医当真是医术高明。” 萧明鸢俏丽的脸庞扭曲,沈漪在嘲讽她,怎么敢的? 她声音溢满了怒火:“沈漪,你这是何意?” 沈漪玉面淡拂,道:“臣女并无他意,不过是关切公主的身体罢了。” 萧明鸢气得浑身在发抖,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沈漪,你少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 蔷薇在一旁心惊肉跳,公主今日为沈小姐气着了,回宫之后,她定会成为公主的出气筒。 沈漪眉间清然,如玉照水。 她对着萧明鸢无声一笑,用着唇语道:手下败将。 嗡一声。 萧明鸢的脑袋几欲气得炸裂,她走近沈漪的身边,用着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阴冷道:“沈漪,你嚣张不了多久。” “本宫是命格高贵的神女,而你是一个命格浅薄的小贱人,注定会输得很惨。你且等着!” 言毕,萧明鸢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她径直朝着崔贵妃的华乐宫走去,母妃骗得她好苦哇!母妃道沈漪这个贱人为国师高深佛法所控,危在旦夕。 如今沈漪却是安然无恙,还舌灿莲花,气得她五窍生烟。 她恨极,恨之入骨。 蔷薇惴惴不安地追了上去。 沈漪立在原地,青色裙裾在微风中轻卷,掩映生姿。 她眸光浅薄,望着萧明鸢离去。 永宁公主深得贺元帝与崔贵妃宠爱,性情“率直”。 不过是三言两语激将,便透露出端倪。 沈漪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踏着青石小径朝着慈宁宫走去,纤腰不盈一握。 果然是崔贵妃与永宁公主所谋。 她的目光锋利如刀,她们如此之大礼,她自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