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枝找出一份合同递给它,自己躺在沙发上,合上眼睛。 “Echo,念给我听。” Echo蓝眼睛闪烁飞快,有条不紊念了起来。 沈凉枝安静听着,面容平静。 前世的时候,就是这样,Echo每天都会为她念几个小时的实验稿。 到了深夜,它还会陪同她一起学习盲文。 很多时候,沈凉枝都觉得Echo像个人。 所以在离世前,她动了恻隐之心,没舍得把Echo销毁。 明明只是销毁一件机器,可她却产生一种在杀人的错觉。 ……… 另一头。 韩氏实验室。 顺路的某人刚回到公司,打开电脑,就发现Echo的数据在波动。 他打开测试数据,一串熟悉的超长程序出现在屏幕上。 韩京盯着不停延长的数据,黑眸黝黑一片,亮的吓人。 约莫大半年以前,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按错程序,不小心打开了监控芯片。 他透过Echo的眼睛,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长相清冷,骨感十足的漂亮女人。 因为失明,她被横在路中间的椅子绊倒,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资料散落一地,而伸出的手打翻了水杯,里面的水泼在资料上,仅仅两秒钟的时间,一片狼藉。 摔倒的女人穿着一条吊带白裙,她面容因为生病而过分消瘦,下巴尖锐,肤色白的吓人,因为摔倒,她裙子被卷到大腿中间的位置,露出磕红肿的膝盖。 韩京关闭芯片监控的动作一顿。 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摔倒的瞬间,她的额头磕到了床头的柜子,雪白的肤色立马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Echo立马走上前,想要将她扶起,女人却摆了摆手,自己缓慢而艰难的爬起身,从始至终,她都冷着一张脸,并未露出任何崩溃脆弱之色。 韩京盯着地上的资料,数据复杂冗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东西,房间里的家具也极其昂贵。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对她有了初步断定。 一个智商出众,家庭优越,刚刚失明还没习惯盲人生活的女人。 这样的天之骄女,自尊心一向很强,所以遇到挫折时,挫败感和屈辱感也会比普通人浓重百倍。 尽管她很可怜,可韩京并不喜欢多管闲事,看了两眼就关掉了监控。 他笃定她会突然崩溃。 人的情绪一直堆叠,总需要一个宣泄口,再坚强的人也不例外。 可那串熟悉的数据,依旧雷打不动的更新。 某天凌晨四点,韩京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没有任何睡意。 许是因为难得空闲,他突然想起这个失明的女人。 十天过去,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崩溃。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监控,可又因为道德感的束缚,他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电脑上的数据又活跃起来。 韩京眼底闪过诧异。 凌晨四点,她还没睡? 他有些担心,她是出了突发情况。 斟酌片刻,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他还是点开了监控。 女人坐在书桌前,安静听着Echo的念稿声。 她身上的气息依旧压抑,像一层冰冷粘腻的泥,死死扒在她身上,唯独那一双清列冷静的黑眸,坚定散发出茂盛浓郁的生命力。 韩京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即便因为失明而无法聚焦,她的眼睛依旧漂亮清明,像一汪高原湖泊,像一轮海上明月。 他看着她深夜学习盲文,看着她烫伤手却在众人面前故作淡定,看着她给手机充电却对不准插座洞孔,普通人两秒钟就能完成的简单动作,她却耗费两分钟,手机充上电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怎么可能不崩溃。 怎么可能一如既往的淡定。 她无非是凭借强大的自控能力,将身体的所有排斥反应都强压下去。 韩京凝望着她的眼睛。 清高倔犟。 很美的一双眼睛。 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他想了想,给Echo设置了一个应急程序。 一旦她摔倒或者出现危急情况,Echo会自动发送提醒短信在他的手机上。 后来的日子,韩京透过屏幕,看着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又爬起。 他加班到深夜,而她,也总是学习到深夜。 日复一日,两人依旧没有一句交集,可晦暗的夜晚似乎又少了几分孤单寂寥。 “Echo,今天换一种声线吧。” 在某一次咳血后,她照常让它念稿。 韩京盯着她手帕上的鲜红色,心头莫名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除了视力,她的生命力也在悄无声息的流失。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一次,他接替了Echo的工作,刻意把嗓音压得比正常语调低了几分。 对方安静听完,薄唇微勾: “很好听,明天也用这种声线吧。” 就这样,每天深夜里,韩京多了一份兼职。 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Echo模仿他的声音,有空的时候,就亲自给她念稿。 他搜集了全国最顶尖的眼科医生,让人去查她的身份,可是一无所获。 这个世上,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一个人。 他恍然间明白,她的身份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隐晦。 ……… “主人,还想听什么吗?” Echo站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对于新环境,它非常好奇。 沈凉枝想了想:“《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前世,生命消亡前的最后一刻,她没有选择见任何人,安静让Echo给她念最新实验的数据稿。 倘若死亡无法回避,那弥留之际,她想同她奉献一生的东西走在一起。 也就是这一次,Echo第一次违背她的指令,给她念了一首赫尔博斯的诗歌。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 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