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斜沙城的天黑得很快。酉时差不多就黑蒙蒙的了。 外面出来打发时间的人也少了。 酒肆挨着的各家铺子陆续关门。客人散去,空旷空间里那霸道的香味就更浓了。 酒肆隔壁是食肆。 店门不大,但也是街坊邻居吃了好几十年的老馆子了。这会儿老板坐在自家店里,就对着东边伸长了脖子看。 他媳妇跟他一起,越闻这心里就越忐忑。 “当家的,你说这东边不会要开食肆吧。” 男人直起身,也说不定。 见自家媳妇脸色不好,他拍着女人肩膀:“不管人家的。” “咱们这店做了几代人了,不怕。” 如此想的,还有这一条街上其他卖吃食的店。 斜沙城里的人有穷的,自然也有手头宽裕的。但人就是那么些人,来了你家吃,就不会来我家。 所以要是真的又出现一个竞争对手,且还是完全未知,能做出大家都做不出来的东西,那自然令人恐惧。 不过大家的担忧,戚昔完全不知道。 他只不过是想将铺子里的酒水卖完罢了。 天也黑了,各家各户陆续亮起了油灯或是蜡烛。 家里穷一点的,就早早睡下。也能剩下些灯油钱。 确保东西都收好了,戚昔也回房睡觉。 泡了热水澡,戚昔窝进厚实的被窝里。他看着跳动的烛火,轻轻打了个呵欠。 半张脸缩在被子边缘,白皙的皮肤瞧着比被子还柔软细腻。露出来的眼睛如水清澈,不过透着疲乏。 他无意识地在被子上蹭蹭。 紧接着也撑不住困意,吹灭了烛火,安静睡下。 一夜多梦,早晨醒来,戚昔连头发都透着无精打采。 他揉了揉鼻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直睡到舒服了,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洁白的衣袖移到大臂,露出来的小手臂上青色的血管蔓延。到手腕处,骨头微微凸起。 细长的五指张开,摸索着将贴身的衣服捞进去被窝温着。 收拾一番,不想做饭便去隔壁大娘家里买上两个酸菜包子吃完,肚子就饱了。 路面上的雪不知道几时又被清扫了。 路面还算看得过去。 戚昔仰头看了一眼天,转回身,将之前写好的牌子拿出来,随后便进门了。 “当家的,瞧瞧那上面写的什么?”他一走,宋四娘立马让自家男人看。 “酒肆开业……” “小公子开酒肆!” 宋仓摆摆手:“多半是开着玩儿的。” 宋四娘想着那打眼一看就金贵的人,第一想法也觉得是玩儿的。 可又一想到他看人的眼神。 她觉着不对。 “不该是玩儿的。” 不管是不是玩儿,对于老顾客们来说,这酒肆能重开就是令人高兴的事儿。 没多时,酒肆便有了客人。 戚昔从柜台后头的椅子上站起来。“喝点什么?” 李富贵一惊,愣愣看着戚昔。 “小公子,你还真要开啊!” 戚昔:“还剩得有些酒。” 李富贵不自在地挪到桌边,见戚昔站着,他脑袋一轴,不知怎么也站着。 戚昔重复一般:“喝点什么?” 李富贵下意识答:“云山酿。” 戚昔:“这个没有,其他的有。” 李富贵搓了搓手,不去看戚昔那张极能唬人的脸。明明一看就不是当酒肆老板的样子。 “那就来桃花醉,一盘那什么木耳,一叠花生米。” 戚昔点点头:“稍等。” 戚昔入了帘子后。 李富贵瞧不见他的身影,才悄悄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这小公子看着不像是开铺子,像是去铺子吃饭的。 “就你一个。” 后头传来声音。 李富贵转身,见是关掌柜,一把拉着他坐下。 “我说,这小少爷什么来头。他都在你那儿住了那么久了,你也不知道?” “哎哟,喝个酒把我吓得。” 他瞧瞧那停下晃动的帘子,凑在关掌柜的耳边小声道:“话都不敢说。” 关掌柜嘲讽:“怕什么,咱家少爷心慈着呢。” “问你呢,哪家的?” 关掌柜摇头,见门边一抹青色的衣摆,立马嚷嚷道:“小公子啊,开业也不告诉我老关一声。也好让我来捧个场啊!” 李富贵瞧着他那谄媚样,撇撇嘴。 他也打心底猜测,能得这姓关的端着的人,定是身份不简单的。 想想,就知道着酒肆开不了多久。 没准儿还能把老李积累了多年的酒肆名声给干没咯! 可惜啊。 “客官,慢用。” 一身裘衣的李富贵正摇头晃脑替人惋惜呢,耳边传来一股清冽的嗓音。 他皮子一紧,正不知作何反应呢,忽然鼻尖传来一股陌生的香。 戚昔放下东西就走了,徒留李富贵看着木耳失神。 关掌柜的见他不动,自个儿拿了筷子。 “我替你先试试。” 话说,他还没吃过小少爷做的东西呢。 木耳入口,爽脆。 掌柜的猛地抬头。 李富贵被他吓了一跳。 随着咀嚼,酸辣的味道愈发浓重。唾液急速分布,关掌柜立马给自己倒了点酒。 “怎样?”李富贵压低声音,“好吃吗?” 关掌柜不说话,眉毛紧皱,好像难以言说。但手上速度半点不满,一口木耳一口酒,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苦。 李富贵再傻,也反应过来了。 “好啊,关沟子你骗我!” 话落,柜台后的戚昔又起身。 李富贵忙捂住嘴巴。 见戚昔越过他们,往另一桌去。李富贵才放下手。 他夹了一片木耳放嘴里。 舌尖触碰到木耳,轻轻一嚼。他顿时愣住。 戚昔招呼客人回来的时候就见两个穿得毛绒绒,像两只大熊一样的人大眼瞪小眼。 关掌柜美滋滋地拿起筷子又要夹,李富贵立马抱着还剩下不到半盘的酸椒木耳。赶人道:“你瞧我作甚!去去去,要吃自己买去!” 关掌柜:“不要这么小气。” 这时,大胡子带着一群兄弟来了。 “什么小气?” “兄弟!快,坐。”关掌柜起身。 戚昔见顷刻就坐满了的铺子,默不作声地将手上的毛毯放下。 铺子里热闹起来,不过大家对这心掌柜的有点不熟,还不知怎么有点怂,都刻意小声点说话。 戚昔走到桌边:“吃点什么?” 大胡子猛地站起。 连带几个兄弟也面色一变,站得笔挺挺的。 戚昔目光从他们身上环绕一圈,笑了笑。“或者你们想自己取?” 常河站在大胡子的后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 大胡子脸皮抽抽,立马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他一拍大腿,朗笑着开口:“那……我们自己,要不还是您,还是我们自己取吧。” 戚昔没多为难他们,自个儿转身,取了他们之前常常喝的酒。至于下酒菜,鉴于他们人多,一样来了两大盘。 “慢用。” 放下东西,他从还杵得跟根儿棍子似的几人身边的离开。 “你……”关掌柜瞧着几个大汉子,眼中闪着光。不过顾忌这里有其他人,他并没有问。 至于其他客人,早注意到那桌上尤为突出的一盘猪头肉。 香啊! 就是这个香味儿。 昨儿个在整条街道上都飘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搞得他们睡觉都睡得不安宁。 “掌柜的,猪头肉给我来一盘。” “我们也上一盘!” “我也要!” 斜沙城里,隔三差五跑酒肆里喝得了酒的,大多是有钱的。一盘三四十文的猪头肉还是能吃得起的。 戚昔来来回回几趟,给全上好了。 等没人再叫他了,他便回到那柜子后面,学着之前关掌柜的样子,盖上毛毯,静静地烤着火炉。 就上了一会儿菜,他都有些疲乏。 戚昔揉着眉心。 命本来是捡来的,能过一日,便好好过一日。 又或者,等天气好些了,他去医馆瞧瞧。 卤肉调料少些,但戚昔手艺却好。软硬适中,各种辅料的搭配多一些太冲,少一些不够味道。 但凡是入了口的,都争相落下第二筷。 少许,酒没喝完呢,菜就没了。 “掌柜的。” 昏昏欲睡的戚昔站起来。 “何事?”他有些不清醒,所以声音显得更冷。 客人嗓门一低:“那个,猪头肉再上一盘儿。” 戚昔没多言语,转头上菜去。 “我不会吵到他了吧?” “嘶……有这个可能。” 大胡子:“小公子正常开门做生意,岂会计较这些。” 那悄悄议论的两人对视一眼。“也是。” 这般,又好吃好喝起来。 吃了第一盘肉的,见状也纷纷要第二盘。甚至刚进门见着这些熟面孔抢一盘菜的,问都不问,也直接要上。 戚昔听了一二,直接将剩下的猪头肉全部切了。 三五盘一起端出去,端了几次,没漏下一个。 拢共五斤肉,这下后厨就不剩多少了。 屋子里因着吃肉的香气,路过的老顾客总会探头进来看一眼。 门口坐着的客人便会道:“可惜了,来晚了。” 没进门的客人鼻子动了动,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屋子里没位置,人直接拿着酒葫芦让戚昔打酒。 一直到关门,小酒馆里的客人都没少过。 而仅这一天,整个斜沙城东城的人大都知道,老李头家的酒肆又开了。 不过这老板换了,换成了个神仙似的小少爷。 “瞧你说的,咱们这儿就没见过神仙似的人。” “不信?你自己看去。” 这酒肆重开,戚昔知道人会议论。 但没想到议论得这么厉害。 下午他出去买食材时,是个婶子见着他,都要问上一句:“小公子,可是你在东城那边开酒馆?” 戚昔一听,笑了笑,默默加大了买菜的量。 冲着斜沙城冬日里贫瘠的娱乐生活,明儿个他的酒肆里人会更多。 多半是冲着自己来。 人都有好奇心,只要不伤人,那边无所谓。 回去之后,戚昔照旧先把该处理的处理了。 他捂着鼻子洗个肉的时间,蹲起来时一阵头晕目眩。戚昔顾不得手上的油,忙撑住边上的门框。 他呼吸微促,眼前泛白。 等了一会儿,症状才缓解。 “起来急了。”他失神喃喃。 转头瞧着另一个盆子边放着的干木耳,戚昔走过去,捧了一半放回袋子里去。 还是少做点吧。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翌日。 戚昔照样是睡饱了才起来。 填饱了肚子,又挨着检查一下桌椅是否干净。确保无差错后,他将门打开。 刚回去坐下,陆陆续续便有人来了。 顷刻,铺子里没剩下一个空位。 戚昔的目光从这些客人身上掠过。男女都有,甚至有一桌全是中年妇人。 戚昔扬起笑。 客人们安静一瞬,纷纷笑呵呵地冲着戚昔挥手。两片嘴皮子一碰,趁着别人没开口前飞快点菜。 一瞬间,铺子里都是报菜名的声音。 戚昔听完一遍,心里默了默。随后对着众人道:“稍等。” 他一走,店里立马叽叽喳喳开始议论。 “我就说长得跟神仙似的,你还不信。” “这也忒好看了。” “哪家的?” “不知道,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戚昔有条不紊地上酒上菜。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独特的雅韵气质。只看他,就觉心神舒畅。 再吃点好的,喝点小酒。 美啊! 看够了人,客人们也慢慢闲聊起来。 戚昔半眯着眼睛,对身体上涌现出的困意习以为常。躺椅摇晃着,他半张脸埋入毯子。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说: “将军要回来了。” “你晓得?” “我儿子是将军府的啊,现在那边都催着让他们收拾屋子呢。” “将军好了啊!” “老天爷开眼了!” 将军…… 哪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