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头来了,这让苏慕荣很吃惊。 在她印象里,钱老头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人,杨平生跟她说试试,她本来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居然真的来了。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杨平生走到她旁边,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安心。 “没事的。” 杨老头的脸是万年不变的僵硬,基本没什么表情,苏慕荣的警惕对他来说基本就跟无所谓一样,他看也不看,自己只身拎着东西进去。 “谁都别进来。” 最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寒风破露的茅草屋,老人凝视着病榻上的女人,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塞入女人嘴里。 一股雄厚的热浪铺开,女人惨白的脸色红润了不少,高烧退去,连带着屋内的冷气都驱散开来。 雄浑的气息冲破屋顶,本来沉淀的系统忽地惊醒,在杨平生的识海中,光球的光亮放大,把漆黑的意识空间照的一片光亮。 “这是……血气!?” 人之身有气血,被称为血气,血气也算人气,茅草屋里血气翻滚,把天地之间四邪气之一的寒气都化散了不少。 气浪如波涛一样汹涌而来,系统上升至高空,俯视整个茅草屋,这才惊恐的发现,这旺盛的人气直冲云霄,大有剑指苍穹之势。 “这不可能啊!” 原剧情里,对人气最了解的应该是鬼佬,钱老头的背景身份它知道,那家伙不可能对人气有什么深入的研究。 扫描了以后,系统冷静下来,在仔细验算以后,它笑出了声: “什么嘛,是这样啊,我就说,怎么可能出错。” 没什么问题了,它缩回了杨平生的识海里。 杨平生和苏慕荣都在注意茅草屋的动静,因此没有注意到系统的动作。强烈翻滚的气浪卷出,化作寒气,冻的人瑟瑟发抖。 没过多久,气浪消失,钱老从里面走出来。 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面部肌肉冷漠的如同铁一样,他刚出来,苏慕荣就冲了进去,看见苏柔雪没出什么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没事了。 暂时的。 钱老的目光凝聚在杨平生身上,重重的呼出一口寒气。 “呼……” 像是缓解心中的压力,然后才开口: “为什么非要救她?” 杨平生沉默了。 白色的雪落下,凉凉的,沁入心脾,杨平生开口回答:“治病救人,没有为什么。” “那你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杨平生内心一跳:“救不活吗?” 钱老头没说话。 他踩在地面的白雪上,望着院子的土墙。 土墙外,是一间又一间的茅草屋。 “不是所有的病,我们都能治好。” 老人说着,寒风吹动着他的胡须,飘荡着,跟落雪混杂在一起。 “有一种病,最厉害的医生也治不好。” “什么病?” “穷病。” 钱老看向杨平生,一字一句: “这种病,你我努力一辈子,也治不好。” 昏暗的药铺,老人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抽着旱烟,发出嗒叭嗒叭的声音。 杨平生和苏慕荣坐在对面,等了半天,最后苏慕荣急了,拍着桌子站起来: “到底怎么一回事,老东西你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老人抽着烟没理她,杨平生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下,示意她别着急,然后轻轻咳嗽一声,开口:“师父,是因为药材的问题吗?” “是。” 老人开口了。 那一直思索的浑浊眼眸清醒了几分,烟雾缭绕中,他长长的吐着气,说道:“苏柔雪的病症,不是简单的一种病症,她眼睛问题是一个,身体虚弱是一个,当年生产落下的病根又是一个,其他各种方面的问题相互叠加,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的身体,现在就像是漏水的木桶,水漏完,她就死了。堵是堵不上的,只能不停的往里添水。” “好的住房,好的修养环境,健康的食物,水源,保暖防风,如果按照这个法子修养,虽然不能寿终正寝,但是多活个十年是没问题的。”老人的目光在杨平生和苏慕荣两人身上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苏慕荣身上,“不过我不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那我就想办法去弄钱!” 苏慕荣腾的站起来。 “我绝不能让我娘就这么死,什么才多活个十年,我不要!既然要钱,我就去偷,去抢,我一定要救我娘!” “去偷,去抢?”老人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为了钱,你是不是还可以去投靠蛮族人?呵,如果是这样,小家伙,那我可不答应。” “投靠就投靠,只要能有钱救我娘,投靠又能怎么样!?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答应。” 砰,老人把旱烟拍在桌上。 他猛地坐起,原本佝偻的身躯一瞬间挺得笔直,像是沉睡的猛虎,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气势逼人。 “小东西。”浑浊的眼眸变得清明,他盯着苏慕荣,冷声说道,“这确实不需要我答应,但你别忘了,我也可以答应不治你娘。” “你!!!” 苏慕荣怒视着他,老人报以冷视,一老一小就这样对持,谁也不避谁。 寒风呼呼的从木门外吹来,杨平生起身,拉着苏慕荣到身后,对着老人开口打破了僵局:“师父,您今天不是压住了苏柔雪的病情了吗?” 清明的眼眸重新变得浑浊,僵局被打破,老人也不再站着了,他又坐下,拿起旱烟嗒叭嗒叭抽起来。 “是压住了,但代价也很大。” 他说着,任由烟雾重新遍布着药铺:“我给她喂了气血丹。” 人有精气神三宝,周身运行,以血为贵,故而气血旺者,可御百病。 三转丹药气血丹。 服下一天时间内气血旺盛,能压百病,补气养血,延年益寿。 人活着,就在于一口气,人死了,气自然就散了。气血丹的好处,就在于能延长那口气。 “气血丹能补充人的气血,就相当于,漏洞的木桶放置在瀑布之下,对于瀑布的洪流来说,漏洞能漏多少水其实并不重要。” “那既然这样……”苏慕荣振奋起来,“只要一直给娘吃气血丹不就好了吗!?” 老人摇摇头。 丹药,一至九转,六转及六转以上统称为仙丹,以下则是凡人可以炼制的凡丹。 气血丹能补人气血,延年益寿,但身为三转丹药,自然不可能都是好处,也有着诸多限制。 其一便是,它需要炼丹人的气血。 炼丹人的气血,是这转丹药最关键的药材,本质上,气血丹就是用他人的气血来补充另一个人,如果炼丹人不用自己的气血,也得用别人的气血才能炼制,动物是不行的。其二便是,气血丹炼制时间极长。 每一颗气血丹,都需要四十九天的时间进行炼制,少一天都不行。不但时间流程长,而且程序复杂,每一步都不能出错,一但出错,就需要重来。 气血丹对于苏柔雪,的确是瀑布对于木桶,但问题是,瀑布不是一直存在的,它的水流会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气血丹因为流程过于复杂,又需要别人的气血,纵然药效能比肩四转丹药,但也只能屈居于三转,那枚气血丹也是我早年收藏的,只有那一枚。” “不过——” 钱老头话锋一转:“苏柔雪的情况,其实用不到气血丹,今天我之所以用,只是因为她情况比较危险而已,现在的她,只需要二转丹药补气丹和补血丹就可以了。” “难道说,您是炼丹师?”杨平生试探的问。 “是不是不重要,你们最好别指望我。”老人说道,“我已经老了,就算是炼丹师,也炼不了了。不过,我对炼丹知识倒是还知道一些。” 话,说到这儿其实就已经明了。 老人看向苏慕荣,缓缓开口:“小东西,自己的娘,得你自己救。” 外面的风雪,大了几分。 “我知道。” 苏慕荣从杨平生背后走出来,看着老人,一字一句说: “如果你能教我,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麻烦别人。” “哼,小东西,这还像句人话。” 老人咳嗽起来,俯身去拿丹方:“那么,我这就把补气丹和补血丹的丹方教……” “如果这样,我娘能活多久?” “可以再多活二十年吧。” “那气血丹呢?” “嗯?”老人起身,看向苏慕荣:“你什么意思?” “我问,如果是气血丹,我娘能活多久?” “每年一枚气血丹,寿终正寝不是问题。” “那么,请教我气血丹的丹方。”苏慕荣说道。 声音,坚定的把阴暗的药铺都照亮。 浑浊的眼眸闪烁了几分,钱老又抽起了旱烟,发出吧嗒吧嗒声。 半响,他说道:“你要用你自己的气血?” “别人的我还不放心呢。” “炼制极其复杂,你是新手,就算是我指导,失败的概率仍然很大,最主要的是,失败一次就要重来,非常耗神。” “只要在我娘死之前来得及,重来就重来!” “每年都要炼制一次气血丹,而且都用你的气血,那你可没办法寿终正寝了。” “不用担心我。” “很难的。” “我不怕。” “要命的。” “我要我娘。” “决定了?” “嗯。” 他深深的吐出烟雾,放下烟枪。 “好。” 灰色的发丝染着霜雪,荡进了他心里。 那年,女婴笑着向他挥手,现在,女婴长大了,坚定的站在他面前。 她不要命,要她娘。 好,真好啊,老人心想,比她爹有担当。 “咳咳……” 门口传来了咳嗽声。 三人转头,发现苏柔雪倚靠在门边站着,脸色红润,白色的纱布已经摘下,笑着看着他们。 “娘!?” 苏慕荣首先出声,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惊喜:“你能看见了!!” “嗯,不知道为什么能看见了。” 苏柔雪笑着,红润的脸庞因为霜雪,又带上了一些白:“看你们都不在,正好也好久没走走了,就出来了,想找找你们。” 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徘徊,最后落在杨平生身上,走近,笑起来:“你就是杨平生吧,我女儿的朋友。” “那个,我……” 杨平生正要说些什么,苏柔雪便握住了他的手。 “托你照顾我女儿,真是麻烦你了。” 这个还在病中也算漂亮的人轻声说着,似在梦里。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帮我好好照顾她,我女儿很笨,我不放心她。” “娘!”苏慕荣跑过来,拉着苏柔雪的手,“我一点都不笨,平生比我笨多了!” 那雪白的手抽离开来。 杨平生愣愣的,近乎呆在那里,手没有动。 老人重新坐下,一言不发,又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苏柔雪牵着女儿的手,笑着说:“小荣,不要打扰爷爷和哥哥工作了,别因为娘亲的事,耽误人家。” “可是,娘亲。” “我好久没在流云城走了,你陪我走走吧,好吗?” “好!” 苏慕荣对老人喊了一句回头来找你学,随后便牵着苏柔雪的手走了。 寂静的药铺,只有师徒两个人。 “师父……” “先干活吧。” “是……” 那年冬天。 女婴诞生了。 没有异象,没有灵光,跟万千普通的婴儿一样,一名女婴诞生了。 因为难产,她生她的时候,从白天生到了黑夜,外面的风雪呼啸而过,茅草屋遮不住风寒,寒气便放肆地在屋内起舞。 男人说要去找自己父亲,留下好不容易生产完的女子,一个人走了。 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女子是被拐卖来的,偌大的流云城,寒冷的北境,对于她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男人便是她的全部。 现在,她的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她。 “哇啊啊啊!!” 女婴的哭声响起,化为了生命的第一声嘹亮。 她重新恢复了精神,抱着她,摇啊摇。 她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在家里五指不沾阳春水,会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可问题是,这些在北境的边关,什么都不是。 没有琴,没有棋,更没有书和画,北境的作风不似中原,诗歌在这里还不如大白话吃的开,女子抱着孩子,想到未来,只能看到一片灰暗。 然而,当她低头时,却看到了已经睡着的婴儿。 沉稳的呼吸,寒冷没有影响到女婴分毫。 她又抱紧了几分,像是抱住自己未来的希望。 希望,是驱散寒冷的火,照亮灰暗的光。 没事的,没什么的。 不过是从少女,变成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