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承载了过多生死的地方,伤痛和哀怨在这里堆积,好像走廊的灯都无法将这里所有的黑暗照亮。 在一个楼梯的拐角,齐星宇手里抱着一只很可爱的小玩具熊,他有点急切地说:“大白,你不要装死了,现在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可以救活那个人的对吧。” 大白没有急着回答齐星宇的话,它有些无奈地看向易天可,那模样像是在说:你看吧,他有什么想法就会只想着我。 大白这样慢不斯里的样子让齐星宇有点着急,刘琛的生命很有可能随时终结,如果真的有奇迹的话,只能是大白的超级科技了!齐星宇使劲地晃着它的熊身子说:“你不是可以消除掉刘爷爷的肿瘤吗,刘琛的病不也是癌症嘛,你应该可以治愈他的吧。” “你跟他很熟吗?” 大白的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齐星宇问懵了,他跟刘琛不熟,甚至只是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甚至刘琛到现在还不知道有齐星宇这么个人存在。他一时间忘记了焦虑,有点不自信地回答:“不熟。” 大白小小的熊爪向后一张,它很理性地说:“身后这家医院,还有很多病入膏肓的病人,他们也和你不熟,是不是我也要将他们都治好?这个星球每天都有陌生的人死去,你救不了他们。”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真的要看着刘琛在这样的遗憾中死去吗?真的在有能力拯救他的时候选择漠视吗?这样真的就是理性吗? 齐星宇沉默了,他把大白送回易天可的手中,一个人向后倒着靠在了冰冷的墙上,他顺势向下,瘫坐在同样冰冷的楼梯上。他知道,他依靠大白太多,刘爷爷的病或许就是大白看在他的情分上才勉强为之。他怎么还能再多要求大白做些什么呢? 没有大白,我什么都做不了,齐星宇无力地想。 易天可看着齐星宇失落的表情,他的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里,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她知道他在强忍着悲伤。易天可看不得齐星宇这样沮丧失神的样子,她也在憔悴的刘琛身上看见了当初妈妈临走前悲惨的影子。 如果那时候,我也有救妈妈的方法就好了。 易天可把大白的熊脑袋贴近自己的鼻尖,她也祈求道:“如果没遇见就算了,可是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就不算是局外人了。不是有句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你也是为了这个世界更加幸福嘛,你就帮帮他们吧。” 大白有点犹豫,它对易天可的要求还是会仔细考虑考虑的。 看见大白这个样子,易天可皱着眉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好啦好啦,你答应治好那个人,我以后不用剪刀威胁你了好了吧!” 那把剪刀若是真能威胁到大白,它还算什么超级AI。大白地语气有点无奈:“我不是不想救他,是救不了。当初救刘爷爷的时候,他的事情很少人知道,所以将他恢复健康对整个时空的影响不大。可是这个人在医院呆了这么久,所有的记录和视频都是证据,如果他突然恢复正常,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连锁效应。说不定这个时空就会崩塌。” 有这样一个理论,一只蝴蝶在太平洋彼岸扇动翅膀,在大洋彼岸就会形成一道飓风。这就是蝴蝶效应。 大白的这个解释,易天可不认同,她说:“你都做了那么多事情了,也没见这个时空崩塌啊,从你进入我们时空开始这个时空就已经发生了改变,要是没有你,我还不会遇见齐星宇呢!所以啊,你说的这套,不会实现的。你就赶紧救救那个人吧,再拖他就要死啦!” 易天可不知道,时空会自动修正,所有被改变的一切都将回归原来的轨道。 大白这个超级AI的运算就是基于很严密地逻辑推理,它认可易天可说辞的那一刻,它就决定出手相帮了,它说:“那好吧,我就将他体内的癌细胞清除吧。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可不能怪我哦!” 齐星宇听到大白这话,立即从地上起身,易天可很欣慰地看到他的眼中又恢复那种希望的神色。这才是齐星宇嘛。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 大白为了躲避护士的视线,用近乎极限的速度将刘琛体内所有的癌细胞清除。虽然没时间对他的身体进行强化,但刘琛已经恢复语言功能。只要不出意外,这样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应该没问题了。大白准备之后将刘琛转移出医院后,再将他的身体进行全面的修复。 也是这时候,刘琛苏醒了。 护士以为他是回光返照,立即出了病房,叫来了一直守候在外面的冯艺。 齐星宇和易天可赶过来的时候,冯艺已经开始唱那首刘琛心中一直留存的歌了。 这时候,冯艺已经站起来了,他唱着主要的歌词,沧桑中略带沙哑的声线让人好像真的看见了那片狂滚翻涌的大海,远处还有深蓝幽邃的天空。刘琛小声地合着,他们的声音从门缝传出来,传进了齐星宇和易天可的耳朵里。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 歌词里唱的那个为梦想不停拼搏的歌手,好像就是冯艺这几年流浪歌手生涯的真实写照,他在风雨中坚守,在昏黄的灯光下歌唱。经受过数不清的嘲笑和质疑,他能够坚持到最后,只因身边有这么一个义无反顾支持他的朋友。 他回来了,可是朋友即将永别。他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泪水又不争气地从眼角流出,他哽咽了,歌也跟着跑调了。刘琛伸出那只皮包骨的手,轻轻拍了他一下,说:“你的歌唱跑调了,好好唱吧。” 冯艺只能紧咬着牙,闭着眼轻轻地点头,他难道连朋友最后一个愿望都无法满足了吗。他的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又多了几分颤抖的悲伤情感。 这是整首歌的**: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唱到这里刘琛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生死力竭地唱出那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心中所有的不舍与不甘在那句歌声中完全传递出来。他的嘴里,跟着这句歌词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口殷红的鲜血! 过分激动的情绪,加上全力的嘶吼,他本来就脆弱不堪地喉咙又一次裂开了。冯艺立刻蹲在他身边,不停地摇头说:“不唱了,我们不唱了……” 可是刘琛很坚定地说:“唱完!” 冯艺只能强压着嘴唇的颤抖,一句一句地将最后的几句歌词唱完: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听完,刘琛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说:“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在一起再唱这首歌,真好……”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几点血沫,刘琛的话好像没说完,但他已经没了动静。脆弱的身体加上急性地内出血,刘琛几乎没感到什么痛苦就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旁边示波器上的波形图变成了一条平实的直线。冯艺不敢抬头,他还沉浸在那份波涛般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他还在反复吟唱着最后那句歌词:“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哪会怕……” 世上再没你我。 只剩我一个了。 齐星宇和易天可在门外,他们看不见屋内的情景,只能听见刘琛在病房内时断时续的歌声,他们听出了他歌里的悲伤便不去打扰。他们还天真的以为,刘琛会恢复身体,给冯艺一个巨大的惊喜。歌声消失,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唤起易天可梦魇的电子提示音: 滴—— 顾不了那么多了。易天可立即推开门冲了进去,看见示波器上那条象征着死亡的直线时,她无力地后退,一直撞到齐星宇他才停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易天可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当初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难道连大白的科技都无法挽回这个人的生命吗?她双腿失力,几乎要瘫坐在地上,齐星宇扶起了她。易天可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抱住了齐星宇,她的泪弄湿了齐星宇胸前的衣裳。她想起了母亲离开的模样,想起了自己心中潜藏的悲伤,所以她才哭的如此干脆。 她不过是想拯救一个在死亡边缘的人。 善意终究让这个垂死的人更快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大白不顾一切地想要挽回,可是它也无法救活一个已死之人。 时空,已经做出了它的修正。 火化那天,这个酷热的季节出现了难得的阴天。浓云压住了一半的天空,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好像压抑着一场暴雨,即将冲刷这个世界。 火焰将一切都烧成灰烬,只留下那些永远埋藏在生者脑海中的记忆。那么大个的一个人,死了之后,原来只有这么一小盒灰,那么轻,那么孤单。 “对不起。”易天可在冯艺身后说。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还想感谢她为刘琛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呢,可是那些客套的话他又说不出来,最终他叹了口气说:“这不怪你,他走的时候是微笑的,他没有什么遗憾的。是我对不起他。” 冯艺的话让易天可恍惚了一下,她会想起那个有点阴沉的午后,她的妈妈躺在那个有点脏乱的小病房,安慰着小小的易天可:“小可,你不要怪爸爸,妈妈也不怪他。他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生活啊。在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不能陪在他身边。是我对不起他。” 易天可清楚地记得妈妈离开时候的模样,刚得到一点喘息机会的易云腾从病房外赶来,陪着妈妈说了会话,然后妈妈就离开了人间,离开的时候,妈妈好像也是浅浅地笑着的。她也没有遗憾吗?年幼的易天可不明白,她拼命地哭喊,捶打在易云腾的胸口,她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长大了,已经没有那么恨父亲了。她明白了,易云腾那时候的无力感。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易天可看着冯艺问道。 冯艺抬头看了一眼涌动的云团,如果不早点走的话,这场雨可能就要挡住他前进的路吧,他说:“回去吧。” 易天可不明白,她又问:“回哪?” “回到那个我们一起长大的小学校吧。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听说那里也已经重新装修了。小学校缺一个音乐老师,我回去凑个数吧。” “不流浪了?” 冯艺笑了,他黑黝黝的脸上伴着笑意升起了很多皱纹,八字胡让他看起来有点恶意,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清明,他肯定的说:“不流浪了,已经没有人在原地等着我了,我怕我找不到回来的方向。我现在,只想继续把歌唱下去就好。” 即将离开的时候,冯艺将刘琛的骨灰盒放进自己那个大大的旅行包,他从里面拿出几盒磁带递给易天可:“我知道你花了很多钱,我一时半会也还不起,这些磁带录了我唱的歌,请你不要嫌弃。” 易天可收下了这些磁带,她冲冯艺扬扬手上的磁带说:“那些钱你不用还的,这些磁带就能抵了。” 冯艺局促地笑了,易天可不再管他,挥手道别。 “这件事,我们都没想到。”等在火葬场门口的齐星宇见到出门的易天可就赶紧上前安慰道。 易天可反倒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磁带递给齐星宇:“喏,这些磁带你可要保管好!” 说完,易天可就上了车。这次,她的司机是齐星宇。 齐星宇系好安全带,偏过头问她:“我们去哪?回公司吗?” 易天可摇摇头说:“先不回去了,你先送我去趟阿拉丁集团的总部大楼吧,我有些话想跟我家那个老头子说一下。” 两人离开后,冯艺也坐上了公交车。 雨下了,开始很小,然后雷声乍起,雨水就跟着咆哮起来。雨水在车窗上爬出一条条虬龙般的痕迹,然后被风永远地赶走,那留下的痕迹也会被新的雨水覆盖冲刷。 两辆车驶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它们又都驶向乘客心中的那个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