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晚辞语塞。 接受了这些信息,饶是冷静自持的仙君,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看着小徒弟委屈的样子,仙君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束手无措。 哪怕有一身的修为,绝伦的剑法,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般局面。 一时间,他仿佛又回到刚刚收徒弟时,那个从未照顾过人,很多东西都需要学习的新手师尊,磕磕绊绊拉扯着徒弟长大。 好在他足够有耐心。 殷晚辞在楚玉面前蹲下,将她额前的碎发捋了捋,温声道: “因为是相熟的好友,在对方做错事情的时候,才更要及时纠正他。” “在这一点上,我们昭昭做得很棒,是个好孩子。” 小徒弟扁扁嘴:“可……可是他说我冷、冷漠,还没有同情心。” “……” “那是他的问题。” 殷晚辞睫毛低垂,并不熟练地安抚:“不是昭昭的错。” 秋夜露寒,随着时间流逝到后半夜,地上渐渐沁了层银霜。 仙君纯白衣摆拖过霜花,划出一道浅浅的影。 少女幽幽开口:“谢谢师尊,其实,道理我都懂的。” “我知道阻止他才是对的,但看到他如此不理解,我还是很伤心。” 殷晚辞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 “所以,为什么还要帮他在掌门面前说话呢。” 仙君循循善诱:“三昧火莲乃是宗门的镇派之宝之一,昭昭,你可知道他要拿来做什么?” 小徒弟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有神。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得,她坚定道:“我不想看他犯下大错。” “师尊,我已经劝过他了,可他仍旧一意孤行。如果任由这么下去,我怕他会铤而走险,然后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且……他偷三昧火莲,是为了给一位女子治病,并非是为了自己。”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楚玉总结道:“我想帮他。” 仙君认真听完,不免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他的徒弟,真的长大了。 仿佛从纯稚的小鸟,长成了一棵想要替人遮风挡雨的大树,正直高洁,如皎皎朗月。 他不想身后说人是非,可反观宋家少年,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属让人不敢苟同。 只是因为徒弟拒绝了他的要求,就这般出言诋毁——还完全是无理的要求。 仙君越深想,越觉得自己徒弟比宋承瑾好到不知哪里去。 明明委屈到哭,还要替对方考虑。 “他已经自己做出了选择。” 殷晚辞神色淡淡地陈述事实:“以他的修为,哪怕闯入了沁香园,也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师尊。”徒弟拉住他的袖袍,声音很轻。 “如若我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但我既然知道,就没法袖手旁观。” “……” 也不知此等纯善的性子,对昭昭来讲是不是件好事。 殷晚辞敛起眼:“打算如何帮他,去找你掌门师伯吗。” “嗯。”小徒弟怯怯地点点头:“虽然师伯有一点凶,但我一直求求他,还可以用我的灵宝交换火莲……不够的话,也可以去做任务赚灵石赔给宗门。” …… 罢了。 殷晚辞心下有了决定,站起身,拂去衣袍上的落花。 “为师去和掌门师兄谈谈。” 诶?楚玉惊喜地睁大眼睛。 她本来便打算自己去见掌门,如果师尊也出面的话,跟着师尊一起,说不定可以少挨顿骂。 要知道倚澜宗掌门清云道人——也就是原主的师尊,是个非常古板严肃的剑修,出了问题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自己的儿子也一样关禁闭。也完全没有像别的长老那样对年纪小、脸皮薄的小辈委婉些的意识,纪云鸽就被骂哭过好几次。 “谢谢师尊帮忙!” 既然小徒弟打定主意要帮宋承瑾,他这个做师尊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还有一件事,仙君莫名有些在意。 “你说他想要三昧火莲,是为了救一名女子。” 殷晚辞疑惑道:“那名女子是谁?” 当然是宋承瑾的真爱啦。 楚玉在心中吐槽,嘴上还是规规矩矩回答:“他说是他姐姐。” 许是一同逃出来的宋家女眷吧。 殷晚辞了然地轻轻颔首,没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楚玉收到了纪云鸽送来的消息。 灵雀停在楚玉床前的窗台,这是宗门豢养最多的一种灵宠,没有攻击技能,但飞行速度极快,隐匿气息和形体的小法术倒是炉火纯青,因此常常用来为弟子们传信。 这只灵雀是只小鸟,鸟喙还很稚嫩,来到凌雪峰这么冷的地方,它看起来要被冻晕过去了。 楚玉解开它脚上的信,果然是关于宋承瑾的。 和她昨天想的一样:突如其来的头痛和警报,就是宋承瑾那边出了什么事——很好,他真的勇闯沁香园了,现在正在纪长老那里关着。 楚玉看完信,真心想给男主和白月光点一首:如果这都不算爱。 被自己拒绝后,宋承瑾应该是很快意识到了不会有第二个人帮他,当机立断决定铤而走险。 ……然后,就被抓了个现行。 男主不愧是男主,做事效率就是高。 楚玉幸灾乐祸地想。 听纪云鸽说,宋承瑾已经在水牢里泡了一晚上了,她一下子精神起来,决定穿着漂亮的裙子,去观赏宋承瑾在牢里的尊容,顺便像个反派一样狠狠羞辱他。 俗称落井下石:) 刚走下凌雪峰,师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昭昭,你要去何处。” 嘿嘿,当然是去嘲笑奚落打击男主啦! 楚玉没忘了自己的人设,她咬着嘴唇犹豫了几息后,才小声答道:“去找纪师妹。” 殷晚辞看着她的眼睛:“还有呢?” “……还有去看看我朋友,他好像真的被关起来了。” 楚玉支支吾吾:“师尊,我就去一小下下。” 天还未完全亮,山间雾大,殷晚辞的青衫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他嗯了声,缓缓走来,牵起她的手。 “我陪你去。” 他不是第一次牵小徒弟的手,她入门时才刚结丹,还未学轻身之术,茫茫大雪遮住天光,她走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天堑。 那年少女尚未及笄,乖巧又倔强,等殷晚辞发现这个徒弟好像不会飞后,她已经自己抱着剑爬上冰雪浸透的长阶,穿过冷到刺骨的寒潭,一步步来到了他的视野中,成为天堑之上小小的一个黑点。 殷晚辞牵着她的手走过快要被风雪冻坏的吊桥,手把手教过她自己的剑法,三年的朝夕相处,他知晓在徒弟的听话之下,有着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的要强。 可昨夜,她却为了一个人,想要去求倚澜宗的掌门。 …… 殷晚辞觉得,他有必要亲自与那宋家少年见一见。 看看对方到底如何当得起徒弟这一番真诚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