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人很多,但楼阮好像很难交到朋友。 她反应好像很慢,不太能接上别人的话。 楼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她很敏感,对情绪的感知很强。 和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一个很微小的动作,比如蹙眉,比如撇唇,她都会很清晰很快速地注意到。 通常这个时候,她就会想,好像又让别人不高兴了。 她好像真的不是很讨人喜欢。 徐旭泽生日的时候也是,她之前路过他房间好几次都看到他在看霉豆腐视频,去买了一罐送给他的时候,他好像不太高兴…… 他在家依旧会很重地摔门。 不过很奇怪,他会借小说给她看了。 楼阮没看过那种小说,看得时候很小心,很担心弄脏弄坏,好在看完后还是干干净净的,立刻还给了他。 但徐旭泽好像更不高兴了,他好像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不高兴。 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他替她把追着她跑的人赶走了。 他让她骂回去,让她抓着一个往死咬。 楼阮有些懵懵地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走了以后才追上去,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盒喜欢的牛奶给他。 但不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 只剩下香蕉味了。 那个人叫周越添,是她隔壁班的。 周越添是学校里唯一一个不会说她家里的事情,也不会用怜悯目光看她的人。 哦,他还会听她说话。 回家路上,她会说些有的没的,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的,但她停下来不说了的时候,周越添会忽然问,然后呢。 徐旭泽给了她杯奶茶。 她看他手上还有一杯,应该是喝不完了。 没意思的时候,楼阮会在纸上涂涂画画。 她自己找了些视频看着自学。 有天她在房间看着视频学着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很轻微的响动。 楼阮握着笔回头看了过去,妈妈的身影从门口闪过。 她歪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重新转过了头,她把视频声音调小了一些,继续涂涂画画。 妈妈给她找了老师,教画画的老师。 还买了画板、画纸和颜料给她。 高一。 京北一中这一届高一足足二十一个班,一共一千多人。 楼阮到了一个新环境,有了很多新同学。 他们班上不仅有很多京北本地的学生,还有很多学校从外地找来的,比如楼阮的同桌。 她叫赵媛,来自一个楼阮以前从没听过名字的小山村。 听说,赵媛他们家那边甚至连公共汽车都没有,要去一趟只能等一天两趟的班车,过一段又一段环山路,坐三个小时后再坐四十多分钟他们当地的车才能到她家。 她来京北一中,是一中的教导主任跋山涉水坐车过去请来的。 一中免了赵媛三年的学费和住宿费。 学校很重视她。 这些都是楼阮听别人说的。 楼阮转头看她,她很安静,每天上课的时候都很认真,下课了也很认真。 赵媛不会读英语,只会些很简单的。 她只有问英语单词怎么读的时候才会和楼阮说话,请教她怎么读。 赵媛虽然不会读英语,但她英语成绩很好。 不止是英语成绩,各科成绩在他们班上都是逆天的强。 她学习能力很强很强。 进校第一次月考她还是年纪七十名,高一第一学期第二次月考就已经是年级第二了。 排在她前面的是周越添。 总成绩第二,物理单科成绩已经超越周越添,稳坐年级第一。 周越添从小在京北长大,家境优渥,拥有的教育资源赵媛根本没法比。 楼阮就坐在赵媛身边,赵媛有多努力,又有多苦,她看得最直观,也最清楚。 赵媛话很少,很少很少。 以前她还会问楼阮英语,后来她买了一个很小的老款mp4后就再也没问过楼阮了。 同桌两人话少得可怜。 楼阮有时候想说话,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呆着。 她低头看着书本上的物理题,微有些苦恼。 原本是想等着放学了问周越添,但身旁的人忽然推上来了一张纸。 楼阮看了过去。 是她正在看的那道题,写了三种解法,每一种都很清晰明了。 她有些惊喜地转头,但身旁的人已经在低头写题了。 楼阮顿了顿,小声说:“……谢谢。” 身旁的人没什么反应。 楼阮的物理实在太差了。 她去书店选了好几本物理册子,准备好好学习。 选择题小册被她摆在桌上,时不时地翻开看,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转头看了好几眼。 楼阮低头看着选择题册子,直到耳边传来赵媛很小很小的声音。 她低着头,厚重的刘海垂着: “这个,能不能借我看看?” 赵媛没有自己买那本小册子,哪怕它只需要十九块钱。 楼阮很想把自己买来的课外材料都给她看,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很怕伤她自尊心。 她知道赵媛物理成绩很好,所以找了很多她觉得很难的题,小声问她,“赵媛,这个怎么做,能给我讲讲吗?” 那天回家后,家里依旧很安静。 阿姨和她说新颜料、画笔和画纸到了,在楼下。 楼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旁的箱子。 电视没开,徐旭泽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阮过去抱了一箱,背着书包上了楼。 再出门的时候,徐旭泽已经站在她的画纸跟前了。 他踢了一脚她的画纸箱子,“什么东西,挡路了。” “放这儿像什么样子啊?”楼阮站在上面,看着徐旭泽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骂骂咧咧,“下次能不能直接给她拿上去啊,绊到我了!” 几个箱子被打开,里面是崭新的画纸、画笔和颜料。 这里面,一盘颜料的价格就已经在一千五百元以上了。 画笔也是好的。 加起来…… 楼阮忽然想到了一直给自己上小课的两位美术老师,她在网上搜索她们的名字,两位都有在培训机构挂名,她们一节小课的费用大约都在两千元每小时。 整理好东西后,楼阮推开门出去,准备下楼吃饭,穿着裙子的周冉步子很快地从下面上来。 楼阮抬起眼睛,“妈,谢谢,我会好好画的……” 周冉蹙着眉和她擦身而过,没转头看她,冷淡地“嗯”了声,身影消失在了走道里。 她以前好像总沉浸在负面信息里,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把别人是不是讨厌她、别人的皱眉、和不悦看得太重,也放大太多倍了。 妈妈和弟弟好像也没多讨厌她,只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学校里来了个转校生,很厉害,也很有名,叫谢宴礼。 谢宴礼来了以后,赵媛的年级名次从2变成了 楼阮每一次看排名,都能在赵媛的名字前面看到谢宴礼三个字。 楼阮和家里依旧保持着以前一样的相处模式。 徐旭泽依旧在家重重摔门,不好好说话。 妈妈依旧不怎么搭理他们。 在学校里也是一样的,她和赵媛坐在一起,一天没有几句话。 只有放学回家路上,周越添他们会听她讲话。 去参加美术集训前,学校挂了鲜艳的横幅: 【热烈祝贺我校赵媛同学在全国中学生物理奥利匹克竞赛中荣获金奖!】 全国第一,京北第一。 遴选为国际奥赛国家队集训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保送京江大学物理系。 楼阮很为她高兴。 文理分科后,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 她想了想,还是不去找她了。 中午放学,楼阮带着假条去找老师签字,请集训假。 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大中午太阳很毒,她遇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拎着一个大布袋子,里面沉甸甸不知道放着什么,他顶着大太阳走上来问,“同学,你好,请问币12楼怎么走?” 楼阮停下来,她面前就是路标,上面好好写着教学楼的方向,宿舍楼b栋和宿舍楼a栋的方向。 “我是来找孩子的,找不到路……”他笑了一下,“你们学校真大。” 楼阮立刻点了头,抬手给他指了方向,“这边,往这边走,然后前面……” 前面有路标。 但他好像不认识路标。 “我正好要去那边,我带您过去吧。” 楼阮带着那人去了宿舍楼,找到了b12楼,又陪着他找了宿管阿姨。 在宿管阿姨上楼找人的时候,男人额上带着汗,“真是不好意思,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吃苹果吗,我这里有……” 穿着校服的赵媛从楼上跑下来,“楼阮?” 男人手上还拿着从包里取出来的两只苹果,很大,颜色很红。 他转头看了过去。 赵媛视线又落在他身上,跑过来说,“爸,你怎么这会儿来了,不是说明天来我去接你的吗……” 男人低着头,声音低低说,“我怕你同学看见,就提前来了,但是找不到路,你也没接电话。” “看见又怎么了,”赵媛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又看向了楼阮,顿了两秒,介绍道,“这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同学,楼阮。” 男人抬起眼睛,似乎有些惊喜,他伸手拿着苹果,又要翻开包拿别的东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是你,真是太感谢了。” 楼阮有些懵,这是赵媛爸爸,她和家里说过她? 他小心地从包里拿出了一袋土豆,“你喜欢吃土豆吗,这是我自己种的,这个……” 像是怕她不喜欢似的,赵媛伸手拉了他一下,忽然说,“爸。” 楼阮如梦初醒,立刻伸手接过苹果和土豆,“谢谢叔叔,我特别爱吃土豆!” “这个苹果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 男人手上一空,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很高兴,“你喜欢就好,谢谢你对媛媛的照顾。” 照顾…… 楼阮抱着东西,抬眼看赵媛,“……哪里,都是她照顾我,给我讲题。” 抱着土豆离开的时候,赵媛忽然叫住了她:“楼阮。” 楼阮回头看她。 她站在宿舍楼下,树影落在她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联考加油。” 楼阮抱着土豆,点头,“嗯。” 楼阮抱着土豆往教室的方向走。 她带着赵媛爸爸去宿舍楼的时候,男人时不时地会和她说话。 【京北真大】 【你们学校真大,真好】 【一个年级有二十个班吗,难怪这么大】 【我女儿拿了很厉害的奖,国家给了奖学金,她非要我来京北看看,我们那地方,出过省的人扳手指都数得过来】 …… 十几岁之前没走出过大山,没坐过高铁、飞机、地铁,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上高中前没享受过全国最好的教育资源,却能靠自己走到这里,成为全国第一。 赵媛好厉害。 她爸爸很为她骄傲。 她也是。 楼阮发了两条微博。 【我好幸运啊】 得到了全国第一的鼓励和祝福! 【今天好开心,希望大家都能有个好未来】 她也要努力,学习! 去集训的时候,楼阮几乎没怎么用手机,所有时间都在画画和学习,走在路上也要背知识点,吃饭的时候也要看书,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每次觉得累不想画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些贵的要命的颜料和画笔,就会想起自己上千元一节的小课费用,就会想起赵媛低头做题的样子,想起赵媛站在宿舍楼下说联考加油的样子。 努力没有白费。 不管是美术联考、校考还是高考,楼阮都拿到了满意的成绩。 艺术类提前批可以报两个平行志愿。 楼阮填写了两个学校,华清大学和京北美术学院。 九月,她去了华清大学。 大学几年,她收获很多。 大四实习的时候,周越添问她要不要去周氏。 楼阮想了想,去了。 说实话,她在周氏很不开心。 做生意难免要应酬,楼阮实在不是一个很会应酬的人。 酒桌上,总会遇到奇怪的人。 楼阮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举着酒杯,一个劲儿地往他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面前凑。 “小钱喝不喝酒?” “……不好意思张总,我不太会喝。” “没事儿,酒量就是练出来的,年轻人多锻炼锻炼就好了,来一杯!” 那人已经举起了酒杯,他身旁的小姑娘面露难色。 “张总,我实在不会……” 男人看着她,把自己手上的酒杯往前送了送,送到了小姑娘嘴边,含着笑说,“那你舔一口。” 楼阮合了合眼,抬起手给自己面前的空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酒,“张总,她刚来,我敬你。” 男人回过头来,第一眼看的是她身边的周越添,不是她。 包厢气氛凝了几秒后,他才收回酒杯笑了笑,“哎别,我跟小钱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酒就不用了,咱喝点饮料意思意思吧,哈哈哈……” 楼阮转头看周越添,周越添没什么反应,平静地抬起了装满橙汁的杯子。 从进周氏开始,刚毕业大学生会遇到的各种艰难险阻,她好像都没有遇到过。 她好像比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要幸运。 不管是生活环境,还是工作环境,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安逸舒适的。 除了感情,好像没什么不顺心的…… 楼阮坐下来想,也正常,上天总不能什么都给她,那对其他人多不公平。 楼阮站在窗外,听着里面的周越添说话。 听他说“徐家的养女而已”,然后没有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其实在周越添第一次让她帮他安排相亲的时候,她就预见了,预见会有这么一天。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会有人不断和楼阮说,你喜欢周越添什么,他明显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换个人喜欢。 徐旭泽也会和她说,离周越添远一点。 这样的话她听过很多次。 好像大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喜欢周越添。 她有时候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讲。 是该说只有周越添会听她说话,还是说周越添会等她回家,周越添会给她圈考试重点,周越添会记得她的生日,会给她点蜡烛…… 她是人,人该有的情绪她都有,她也会有讨厌的人,她偶尔也会说别人坏话,只有周越添会安静听她说别人坏话。 其他人看不到这些,他们看到的就是周越添不怎么喜欢她。 他们看他们的,她看她的。 以前她没看到,她不在意。 现在她看到了,听到了,当然也会在意。 楼阮以前经常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困扰,直到有一天,她在学校门口有人在卖洞洞乐盲盒。 一个大盒子内部被分成很多小盒子,上面蒙着包装纸,五毛钱可以戳一次,里面放着很多小纸条,有时候是价值低于五角的小礼物,有时候是价值高于五角的大礼物,有时候,什么也没有。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 不是你想吃小零食花五角钱去买就能买到一袋小零食。 它和开盲盒一样,你付出金钱和精力开个盲盒,它里面有可能是好看的东西,也可能是丑东西,也可能没东西。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回报的。 她和周越添,谁是开盲盒的人? 她是,周越添也是。 是周越添先开了盲盒,是周越添先看向了她,是周越添先付出。 于是,她也选择成为开盲盒的人。 至于她开出的这个盲盒里面会是好看东西、丑东西还是没东西,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既然选择开,那就必须承受开出丑盲盒和空盲盒的结果。 显然,她开出的盲盒不太漂亮。 楼阮多喝了两杯酒,看着宴会厅里越来越模糊的水晶吊灯心想,真的开到丑盲盒了,还是有点伤心的。 多喝两杯消化一下吧,还有下一个盲盒要开呢…… (楼阮成长向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