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在皇宫东南角深深的地下,又深又宽又高,四周墙壁以白玉封贴,里面存储的冰块足够整个后宫的各位主子用整整数个夏季。 到了冰窖入口,随行的晨夕提了一个包袱上来,从里面取了件披风。 来喜笑笑,“谢小大人准备的周全。” “冰窖之中寒冷,本官也不知傅大人要验多久,有备无患。”谢珩接了晨夕递上来的披风穿上。 “谢小大人本就有寒疾在身,确实也应当多注意一些。请。”来喜依旧走在前面带路。 几人穿过冰窖的大门便是有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外面烈日当空,刚进来迎头撞上这般的凉风还觉舒服,但越往里走越冷,越待的久越冷。 走了一会儿,来喜停下脚步,只见前方有用铁片紧急搭建出了一个小的屋子,里面同样放入了许多的冰块,太子陈恪的尸体就被安置在里面。 从保存尸体的手段而言,足可见皇上想借太子之死扳倒太后和云家一派官员的决心。 来喜缩着手脚站在铁皮屋子外,“谢小大人,傅大人,太子就在里面。” “有劳来喜公公了。”傅青鱼微微颔首,提了勘察箱先一步进了铁皮屋。 来喜奉命来监督傅青鱼验尸,一是盯着傅青鱼是否用心验尸,二是盯着不允许傅青鱼破坏太子的尸身。 来喜见傅青鱼进去,虽然冷得哆嗦也准备迈步跟上去。 谢珩伸手挡了一下来喜的去路。 来喜疑惑的躬着身子抬头,“谢小大人,怎么了?” “勘验尸体需得十分细致谨慎,旁边但凡有一丝干扰都可能错过极为重要的线索。”谢珩给晨夕使了个眼色,晨夕从袖袋中取了荷包塞进来喜的手中。 来喜一掂量荷包的重量,立刻喜上眉梢,“谢小大人,并非奴才要在旁边捣乱,实在是奴才也是有差事在身。” “本官知晓,本官会代替你在旁边监督傅大人,绝不会伤了太子遗体半分。” 来喜犹豫,谢珩加大压力,“莫非来喜公公还信不过本官?” “奴才不敢。”来喜哪里敢跟谢珩呛声,“那……那奴才去门口等两位大人。” “里面寒凉,来喜公公待得久了也容易染上风寒。晨夕,你陪来喜公公去门口等着,再煮一壶热茶。” “是。”晨夕应下。 来喜受宠若惊,“奴才谢过谢小大人。” “来喜公公,请。”晨夕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给足了来喜脸面。 来喜虽沾了福满的光在御前伺候,但到底还是个品阶低的小太监。 谢珩是谁,那可是谢家最受宠的嫡子,而且还是大理寺少卿,将来更可能入阁拜相,对来喜却这般随和有理,哪能不让来喜飘飘然。 谢珩看着晨夕将来喜带走,这才提着晨夕方才给的小箱子进了屋子。 傅青鱼已经戴着手套,正在检验太子的尸体。 太子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即便放在冰窖中保存,身体也已经开始变样。 谢珩取了纸笔要上前,傅青鱼头也未回的阻止,“别过来,尸体停放的太久,你不宜靠得太近。” “那你呢?”谢珩停下脚步。 傅青鱼回头冲谢珩一笑,“我可是专业的。” 谢珩取下肩上披着的披风,“此处寒凉,你将披风披上。” “你先披着,我现在披着不方便验尸。”傅青鱼用竹篾撬了撬太子紧闭的嘴,但撬不开。 谢珩见此微微皱了皱眉,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打开小箱子取出里面的纸笔,开始记验尸笔录。 “验!”傅青鱼收回竹篾,“死者性别男,年龄在二十七到二十八岁之间,口腔内有残留的黑褐色物质,但已经结冻。” 谢珩按照傅青鱼说的一一记下。 傅青鱼起身,“不行。” “怎么了?”谢珩停笔。 “尸体已经完全被冻僵了,这样没办法验尸,需得向皇上请示,将太子的尸体移出去结冻后才能验尸。”傅青鱼来之前没想到宫中的冰窖里温度这么低,本已经做好太子的尸体腐败,形成巨人观的准备,却没想到这里的温度低的堪比现代停尸房的冰柜,太子的尸体完全被冻成了冰棍,根本无法验尸。 “太子的尸体在冰窖之中已停放了将近快三个月,如今天气炎热,送出去解冻之后只怕太子的尸身就毁了,皇上未必会同意。” 傅青鱼皱眉,“那能如何呢?太子的尸体如今冻成了冰棍,我即便是用匕首也戳不进去,根本无法验尸。” 谢珩看太子的尸体,尸体的皮肤干瘪,呈一片黑褐色,眼球往下塌陷,眼睛呈半睁开状态,一眼看去有种诈尸的错觉。 换做旁人瞧见这么一具尸体早已吓得半死,傅青鱼站在尸体旁边却一点反应也无,只在懊恼着不能好好验尸。 “阿鱼,太子的尸体为何会呈现在这般模样?” “你说他全身干瘪,变成黑褐色?”傅青鱼解释,“干瘪是因为冰冻脱水,呈黑褐色是因为人的身体内存在一种名叫酪氨酸的蛋白,这种蛋白会在人死后分泌一种类似于黑色素的物质,因此尸体才会变成黑褐色。” 谢珩听得似懂非懂,这些完全触及他的知识盲区。 “我去禀报皇上,将原因说明白。” 傅青鱼点头。 “走吧。” 两人重新出去,在门口等着的来喜和晨夕见他们这么快出来都有些意外,来喜道:“谢小大人,傅大人,这么快就验完了吗?” “并没有。只是有些事情需得再向皇上请示。”谢珩道。 来喜懂了,“谢小大人请随奴才来。” 谢珩颔首,轻声跟傅青鱼说话,“你暂时在此处等我。” “好。”傅青鱼点头,跟晨夕一并留在冰窖门口等着。 “傅姐姐,是诈尸了吗?”晨夕小声问。 傅青鱼挑眉,好笑的看晨夕紧张的小模样,“你怕鬼?” “我…我才不怕呢。”晨夕嘴上说着不怕,但肩膀和脖子却下意识的缩了起来,眼睛还时不时往冰窖的大门看,好像生怕诈尸从里面冲出来,明显害怕的很。 “放心吧,没诈尸。”傅青鱼也不想吓唬小孩,“只是太子的尸体被冰冻住了无法验尸,需得将尸体移出冰窖解冻后才可进行尸检。” 晨夕闻言长长的松了口气,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来如此。” 傅青鱼笑了笑没再说话。 开元帝要借太子之死扳倒云太后才将太子的尸体放入宫中冰窖保存,如今的情况是太子的尸体转出冰窖解冻后,验尸确实是可以验尸了,但随着解冻太子的尸体必然也会遭受一定程度的损坏,届时皇上未必能够接受得了,说不定还会发怒降罪。 傅青鱼微微皱眉。 “傅姐姐,怎么了?” “无事,有些饿了。”傅青鱼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我带着有点心。”晨夕从袖兜里取出用锦怕包着的点心递上前,“这是早上出门时荷香姐姐给我的桃酥,可好吃了,傅姐姐,你吃。” 傅青鱼早就知道夫人身边的荷香等一众大丫鬟都是将晨夕当做弟弟来养,像这般给晨夕塞点点心或是小零嘴都是常事。 傅青鱼捏了一块桃酥一口咬了一半,外皮酥脆,里面心十分好吃。 “好吃。”傅青鱼本身也是喜欢吃的人,赞叹一声将手里剩下的一半桃酥一并喂进嘴里。 “是吧?”晨夕特别开心,“荷香姐姐做的桃酥比糕点铺子卖的还要好吃呢。” 晨夕说着自己也拿了一块桃酥,刚准备咬一口忽然就顿住了,傅青鱼察觉到他的异样有些疑惑,“怎么了?” “傅姐姐,你刚碰了尸体洗手了吗?” “……”傅青鱼出来之后确实没洗手,“我验尸的时候会戴手套。” “……”晨夕一言难尽的看她。 傅青鱼咬牙,“我都已经吃完了,你再说别逼我揍你。” 晨夕默默的横挪了两步,傅青鱼的嘴角抽了抽,突然勾起坏笑,“晨夕,若不然我向大人将你讨来,你以后便跟着我学验尸如何?” “我跟你说,验尸其实十分有趣,就好似你在与尸体进行对话一般……” “傅姐姐,我错了,你别说了。”晨夕哧溜一下移回原位,手里的桃酥已经不香了。 傅青鱼哼笑一声,“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注意一些不该注意的细节。” 晨夕求饶,并且主动去寻了水回来让傅青鱼洗手,再双手捧着将桃酥送上。 两人就这般等了半个多时辰,谢珩这才回来,身后还跟着有禁卫。 傅青鱼一看有禁卫一同前来,便知道开元帝最终还是同意将太子的尸体移出冰窖解冻了。 傅青鱼和晨夕让到一旁,来喜领着拿了担架的禁卫进入冰窖。 傅青鱼走到谢珩身边,“大人,你是如何说服皇上的?” “实事求是。”谢珩道:“皇上心中自有衡量。” 傅青鱼一时无言,皇上知道太子的尸体解冻之后会遭受损坏,但比起这点而言,利用太子之死扳倒太后显然更为重要。 这是最优的选择,但傅青鱼内心依旧感到唏嘘。 太子的尸体很快被抬出来,谢珩和傅青鱼跟着禁卫往前走,最终到了一处偏殿。 禁卫小心翼翼的将太子的尸体放好,转头出去守在门外。 来喜闻着殿内渐渐漫出的怪味儿,皱了皱眉想抬手捂一捂口鼻,又想着这事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只怕他干爹都保不住他的脑袋。 来喜只能强忍着恶心开口,“傅大人,这得要多久啊?” “如今天气炎热,两个时辰应当足够了。”傅青鱼打开自己的勘察箱,回头道:“来喜公公,能劳烦你吩咐人抬一张木榻过来吗?” 来喜现在巴不得走出去,立刻点头应下,“傅大人稍后,奴才这就让人去抬。” 来喜立刻转身出去,吩咐人去抬木榻。 “晨夕,你将那边的两张椅子端过来。” 晨夕依照言照做。 傅青鱼打开勘察箱,将一会儿要用到的工具取出来一次摆好。 等她准备好这些,小太监已经抬了木榻进来。 “有劳几位公公,摆在此处便可。” 来喜在旁边催促,“都听傅大人的吩咐。” 小太监们躬着头依言将木榻摆在傅青鱼指定的位置,傅青鱼又道:“再有劳几位公公将太子的遗体搬到木榻之上,方便我的验尸。” “是。”几名小太监自然不敢拒绝,上前将太子的尸体搬上木榻摆好。 “多谢。”傅青鱼道谢,上期掀开盖在太子尸体上的白布。 尸体露出来,几个小太监吓的面容惊变,有一个胆子小的甚至惊喊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来喜骤然看到太子如今的模样也被吓了一跳,胸腔里翻涌而起恶心根本难以压制,扭头冲到门边撑着门框剧烈呕吐起来。 谢珩也微微皱了皱眉,太子的尸体已经在逐渐化冻,外表看起来比先前冻着的时候更加恐怖骇人,而且随着尸体解冻,一股腐败的臭气也逐渐弥散开,也难怪来喜等人会受不住这般的冲击。 谢珩下意识的去看傅青鱼,她依旧是习以为常的淡定。 傅青鱼以前验尸,更恐怖,腐烂的更严重,尸体上爬满蛆的尸体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太子尸体表象现在的变化于她而言不过小儿科而已。 傅青鱼取过手套戴上,淡声道:“一会儿尸体解冻的更多尸气会更重,来喜公公,你们不如去门外等着。” “那就辛苦傅大人了。”在冰窖的时候来喜还想着什么皇上的命令,装模作样的推拒一二,现在却是半点犹豫也无,当即便捂住口鼻冲出了偏殿,径自跑去了另外一边的回廊,确定此处闻不到尸臭后才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自己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来喜拍着胸膛长长的呼出口气,由衷的佩服道:“这个傅大人虽是女子,但真正是胆大啊。”那么恐怖的尸体看了之后竟还面不改色,着实叫人佩服。 谢珩转头吩咐,“晨夕,你也无门口守着,不可叫任何人突然闯入。” “是。”晨夕领命去了门口。 傅青鱼轻轻按了按太子的尸体,还未完全解冻,还得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