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这位公子,您认错人了,”素馨淡淡地看着他,柔声说道。 纪清晨看着裴世泽眼中的那一团火,在一瞬间熄灭。纪清晨心疼地看着他,又不免对旁边的素馨有些怨言。 待她下了马车后,站在裴世泽的身边,见他的眼睛还盯着已走到一旁的素馨,立即便轻声说:“柿子哥哥,你别……” 别伤心?还是别难过?可是看着他的表情,纪清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当她低头看着他手背上的血迹时,便立即大惊道:“柿子哥哥,你受伤了?” 她这一声叫素馨一下转过头来,盯着他身上瞧个不停,她眼睛中的关心和忧虑,却是叫旁边的景然都瞧出来了不妥,景然小声地喊了一句:“娘。” 纪清晨捧着他的手臂,就见血迹已蔓延开,指尖一直往下滴着血。她这会才发现他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只是因为他穿着的是黑色的夜行衣,所以方才她一时没注意。 “公子,”裴游听着纪清晨的声音,也走了过来。 纪清晨立即问道:“你们带了止血药吗?” 被景然成为师傅的男子,便从他们随行的马匹中拿了伤药过来。纪清晨扶着裴世泽在一旁坐下,只是她刚要在旁边坐着,就听裴世泽沉声道:“沅沅,回马车上去。” “你受伤了,”纪清晨此时怎么可能自个回马车上。 可是裴世泽却不像往常那般纵容她,“回马车上去,裴游会给我处理的。” 纪清晨还想说什么,可是裴世泽又沉声道:“沅沅,回去。” 她没办法只能听他的话,乖乖地上了马车。她知道裴世泽的意思,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他要处理伤口肯定会脱衣裳,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这里有这么多人在。 而此时素馨则是看着一步三回头的小姑娘,一直到她上了马车,裴游才拿出匕首,将裴世泽的衣袖隔断。只是方才他一直在打斗,所以衣裳的破裂处和伤口早已黏在一处。裴游皱着眉头,轻声提醒道:“公子,会有点疼。” “嗯,”裴世泽微微点头。 此时一个人举着火把站在他们旁边,在浓浓烈焰的照映下,伤口被照地格外狰狞,就连皮肉外翻都叫站在不远处的素馨,看了个清楚。她忍不住捏紧双手,可是看着裴游伸手慢慢将贴在伤口的布料扯出来,看着裴世泽瞬间变了的脸色,她心底痛地快要无法呼吸。 泽儿。 她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却从天而降,救了她和景然。可是她却没有脸面和他相认,她有什么资格呢,这么多年来,她生他,却不养他。 裴世泽蓦然抬起头,冰冷地目光如箭般,射向素馨。只是这一次,他咬着牙关,却连一声都没有喊出来。 “公子,你的伤口需要清洗,”裴游又说了一句。 此时一旁裴世泽带来的侍卫,已将满满一袋清水的牛皮水袋递了过来,裴游接过在伤口上反复冲洗了好几遍。 “有酒吗?”裴世泽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裴游他们来的匆忙自然没有,倒是先前的那个杨昶杨师傅,递了一个牛皮袋过来,说道:“就剩下半袋了,公子是想喝吗?” 裴世泽示意裴游接过,只见裴游的脸色微微泛白,却还是接过,待他打开木塞后,咬着牙道:“公子,忍着点。”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裴游将袋子里的酒倒在他的伤口,又是清洗了一边。 “娘,你没事吧,”景然扶住往后退了两步的素馨,立即低声安慰她:“没事的,这就是清理伤口而已,就是有点儿疼。” 何止是有点儿疼,素馨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变地无比苍白,在火把的照耀下,几近透明。他额头上的汗珠,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滑落,可就算是疼成这样,他也一言不发,除了闷哼了一声之外,就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就连一旁的景然都不禁皱眉,他先前只是因为射箭时弄出了一个小伤口,师傅用酒精给他清洗的时候,他都疼地哇哇大叫。可是这个人,却连一声都不喊。 裴游接着给他敷上了创伤药,又用干劲地绢布缠住了伤口,这才算彻底才处理干净。 “我们在此处休整一个时辰,有伤口的人即刻处理,待一个时辰之后,继续赶路,”裴世泽坐在地上,沉声吩咐。 他的声音虽有点儿虚弱,却透着一股子坚定。先前从山庄一路护送他们上路的护卫,已经死去了三个。而裴世泽带来的人也伤亡了一个。而对面也只有八个人,显然这只是先头部队而已,更多的追踪者只怕随后就会绵延不绝而来。 所以在这时候,有一个坚定地精神领袖,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裴游,你请这位夫人上马车吧,这一路上你只管保护马车里人的安全,”裴世泽不再看向素馨,吩咐说道。 裴游点头,便过来请素馨上车。 此时马车里的纪清晨听到外面裴世泽说话的声音,知道他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便赶紧又下来,一路跑到他的跟前,“柿子哥哥,你的伤口不能立刻赶路啊。” “我没事,现在最主要的是你的安全,”裴世泽冲着她浅浅一笑,只是苍白的面色却叫纪清晨又难过又心疼。 “都是我连累你了,”纪清晨歉疚地说,他是定国公世子,与靖王府的内乱根本毫无关系,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不会赶过来的。 “小傻瓜,”裴世泽伸出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臂,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下,她此时依旧穿着男装,便是浓密乌黑的头发都只是用青色的发带束了起来。 裴世泽见她眼中泛着泪,立即道:“不许哭,现在回马车上休息。” “柿子哥哥,”她想让裴世泽不要理会此间之事,只要他主动脱身,大舅舅不会为难他的。可是一想到那个素馨,她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原因。 若是这个素馨真的是他亲生母亲的话,那么她就是曾经的定国公世子夫人,而她如今却成了舅舅的外室,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柏然哥哥一定要自己,带走他们母子的原因吧。 要是柏然哥哥出事了,那么景然便是舅舅唯一的血脉。可是不是还有一个二表哥?纪清晨对于这个一直未出现的二表哥,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乃是舅舅的妾室所生的。二表哥去了哪里?而这个景然到底是不是舅舅的孩子。 她只觉得一肚子的疑问,可是现在,谁都不能给她答案,除非她见到了舅舅。 “我连蒙古的大军都不怕,你以为就凭这些人能拦住我吗?”裴世泽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般,嘴角轻翘,安慰她说道。 于是在他的催促下,纪清晨只得重新回到马车上。只是此时车里的素馨,见她回来了,便不时地抬头打量着她。 直到她轻声开口问道:“纪姑娘,你……” 她支支吾吾半晌,都没有问出来。她不问,纪清晨也不愿意开口。若她真的是柿子哥哥的母亲,但是她叫柿子哥哥伤心了。若她不是,她也只是舅舅的一个外室,她不必待她像长辈一般。 “你与裴公子认识许久了?”素馨到底还是问出口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纪清晨倒没有不搭理她,而是直接开口反问道。 素馨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因为之前纪清晨态度都算温和,她以为纪清晨会回答她的问题。所以她有些慌张,立即解释道:“纪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关心而已。” “素夫人,您既然不是他的母亲,就不该问这些与您无关的事情,”纪清晨瞧着她面上的表情,心底也大概猜到了答案。所以虽然说的话不是十分客气,可是口吻却还算客气。 “我只是在想,他若是受伤了,家里的人该多伤心啊,也不知他成亲了没,有孩子没有?”素馨到底还是无法不问。 纪清晨登时便笑了,她竟是连柿子哥哥这么多年,一直在边境打仗的消息都不知道。竟还问他成亲了没? 她可真觉得是讽刺。 幸亏柿子哥哥没有听到她的话。 带着报复心理,她痛快地说道:“没有,他没有成亲,而且至今都连婚事都没定下。” “为什么,”素馨登时惊问道,他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子,不是连孩子都应该有了吗? “定国公夫人是位极挑剔的,一直都在帮柿子哥哥挑选呢,”谢萍如怎么可能决定得了裴世泽的婚事,纪清晨心底明白他不成亲的原因,只是她实在是太心疼柿子哥哥了,特别是方才素馨那句认错人,她也想叫她尝尝什么心痛的感觉。 “他们居然这么对他,”素馨气地险些落泪,一想到裴世泽极有可能是被她拖累,才会至今未娶亲,便更觉得自责。她不仅没有养他,还叫他被自个牵累。 纪清晨瞧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底对她的怨言倒也减少了些。毕竟她真正对不起的是柿子哥哥,她不该这般对她的。就是她要哭,要忏悔,也该到柿子哥哥跟前才是。 所以她轻声说道:“你不是说他认错人了?” 素馨瞧着面前聪慧的小姑娘,却是凄然一笑,“我哪里有脸面与他相认。” 这回轮到纪清晨吃惊了,她是没想到素馨会这般简单地认下了,还以为她会抵死不认呢。 此时荒郊之外,只有外面不时传来噼里啪啦地柴火烧着地声音,而马车中,安静坐着的两人,相顾无言。 纪清晨瞧着她落下泪,低下头,轻声说:“你不该说那句话的。” 待休息之后,他们便再次启程。只是这一次裴世泽却改变了方向,没有往西边去,倒是景然立即说道:“我们要前往西宁卫的,为何要突然变道。” “你们既然能在这里被人截杀,那就说明你们的行踪已极可能被泄漏了,所以我们要改变路程,”裴世泽倒是没有忽略他。 只是他撇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少年一眼后,便迅速地撇开头,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多。 殷景然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不过他却想起之前裴世泽说的话,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娘真的与我娘长得很像吗?” 就像一个母亲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一样,一个孩子也不会认错自己的母亲。虽然他在五岁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可是对于他来说,他却永远不会忘记。 他没有回答景然的问题,翻身上马,叫众人离开。 景然被忽视的彻底,却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眼,倒也没有发火。 而此时马车要启动,裴游在外面恭敬地说:“纪姑娘,您要小心些。” 他说完后,素馨倒是有些惊讶瞧着她,轻声道:“你与他的关系倒是不粗。” 不粗…… 她以后是要嫁给柿子哥哥的,他们的关系何止是不错。只是当着素馨的面,她不好意思说罢了。只是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景然是我舅舅的儿子吗?” 素馨点了点头,“景然今年十四岁了,只是他一直与我生活在山庄里,并未跟着你舅舅进王府。” 纪清晨沉默地点头,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我姓安,以你的年纪应该不知道十几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安素馨自嘲地浅浅一笑,纪清晨屏住呼吸,等着听她下面的话。 可是她还没说完,就见马车一下加快了速度,她们只得抓住身边的扶手,不敢再说话。 这一跑便是两个时辰,待到了一处古道,此时一分为二的两条路,一条便是前往西宁卫的,而另一条路则是往北,直奔草原。 但是这两条旁边,都有茂密的树林,此时周围一片寂静。此时天际还为透亮,只是远方泛着鱼肚白,若是有人提前在林中埋伏,只怕他们便危险了。所以裴世泽挥挥手,喊道:“把剑都拿在手上。” 唰了一下,裴世泽带过来的所有侍卫刀剑出鞘。 “他们有□□,”景然担心地说。 裴世泽面色冷肃地点头,于是一行人缓慢往前。若他们真的在树林中埋伏着,他们要走过这条路,必是少不了一战。只是这些人乃是死士,他相信靖王世子身边就算有死士,也不会有足够多的人。先前一战,他便已带人杀了对方八个人。 不过他们这边也只剩下十来个人,还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小心,”裴世泽听到破空之声,便立即大喊一句,他在沙场上早已练就了对危险的预先感知能力,所以几乎是弓箭射出的一瞬间,他便喊了出声。 待众人避开了第一支箭后,只是他立即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弓箭,但不是□□,两者威力相差甚大。所以他立即吩咐,不要过多纠缠,直接冲过去。 纪清晨和安素馨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叫喊声,两人都吓得花容失色。只是马车比马跑地慢,偏偏车夫又想跟上众人,便拼命地赶着马。好在这会裴世泽接过身后接来的弓箭,对着林中便射了过去。他的耳力极出众,弓箭更是练了十几年,方才从林中射出弓箭时,他便努力分辨着他们的方位。 这帮人大概是觉得自己藏在心中,外面的人拿他们没办法吧。可是裴世泽一箭射过去,就听到一声闷哼,林子里的人瞧着自己人藏在这里,都能被射杀,当即便大吃一惊。 而有裴世泽压制他们的弓箭攻势,马车都快跑出了他们的包围圈。林中的人一看不对劲,纷纷不再依赖弓箭,纷纷骑马杀了出来。 早在林中时,头领便已注意到他们护送的这辆马车,所以一上来便有四五个人,冲着马车而来。车夫一时躲闪不及,竟被射杀,掉在车外。她们听着车夫的惨叫声,已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游本来想跳上马车的,可是就在他靠近马车的时候,就瞧见突然马车往另外一边,剧烈地歪了过去,而一直在奔驰地马也挡不住马车摔倒的巨大惯性。 车里的两人登时就从里面滚落了出来,裴游近在眼前,伸出手,可是却抓住的是安素馨。 “沅沅,”纪清晨被摔向另外一边,眼看着就要摔下去,被车辕压住身子,就见裴世泽赶了上来,从马背上猛地跳了下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便在空中猛地一扭身子。 两人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只是纪清晨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宽厚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一点儿都不疼。 “走,都快走,”裴世泽此时还不忘叫裴游他们离开。 裴游强忍着眼泪,打马便立即离开,只是安素馨却拼命地要下去,“你们不能把他丢下,你们不能。” “夫人,我们的任务,是拼死保护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