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知舅舅待我,是心疼我,怜惜我自幼便没了母亲。只是一想到母亲因生我离去,若是我以后无法以女儿的身份给她祭奠,便寝食难安。沅沅不敢忘了娘亲,”纪清晨说到最后,语带哽咽。 一旁的杨步亭听的眼睛都直了,他在先皇跟前已伺候二十多年了,自问也是见过不少市面的,却没想到今个竟真的见到了,竟是连公主之位都不要。 殷廷谨之所以想要过继纪清晨,也确实是心疼她,小小年纪便没了娘亲。况且这孩子又与他投缘,他膝下又没有女儿,便想着把她过继回来,以后便是想抬举她,也名正言顺的。 可是此时听她提到琳琅,殷廷谨心中也颇为难过,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一想到如今自个成了帝王,可是亲娘和亲妹妹却早已经不在了。殷廷谨是庶子出身,太知道这不被人重视的滋味了。 所以这也是他动了这样念头的原因。 但一想到琳琅就只有两个孩子,他也是于心不忍。于是他起身,走过去亲自把纪清晨扶了起来,温和地笑容:“傻孩子,舅舅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以后定时常入宫给舅舅请安,所以舅舅你不可以生我的气,”纪清晨眼中含着泪,又是撒娇地说。 殷廷谨当了皇帝之后,纪清晨也依旧待他如往常,这反倒叫殷廷谨觉得亲近。毕竟这会连自个的妻子,都对自己战战兢兢的情况下,她这般已是极难得的。 瞧着她还是一副小姑娘的娇憨模样,殷廷谨又怎么会与她生气呢。毕竟想想也是,她到底是被纪延生养大的孩子,若是她真的欢欢喜喜地舍了纪家,迫不及待地来当自个的闺女,说不定殷廷谨心底倒又会生出旁的想法。 倒是殷廷谨难得与她说起来了,从前的事情。关于琳琅的那些事情,本以为不少都忘记了,可是如今想起来却还是历历在目。他们的母亲去世的早,兄妹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 琳琅面上是个软和地性子,可是内里头比谁都倔强,是个极有主意的。 这会殷廷谨倒是真的在纪清晨身上,瞧见了琳琅的影子。 待纪清晨回了纪家后,曾榕立即便领着人去了她的院子里,今个她独自进宫,曾榕已是寝食难安了。这会她一回来,曾榕便立即赶了过来。 她到的时候,纪清晨正在更衣呢,香宁请她在罗汉榻上坐下,便又叫丫鬟泡茶。曾榕立即摆手,轻声问道:“今个你们进宫,圣人可有召见沅沅?” 香宁轻轻点了下头,曾榕这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想要问香宁,可是一想,皇上与沅沅说话,岂会叫她们这些丫鬟在一旁听着,便又按捺住了。 倒是香宁这会把从宫里带来的膳盒打开,把点心端到曾榕跟前。这些都是内造糕点,光是瞧着就觉得精致,纪清晨走的时候,皇后娘娘亲自叫人赏了一盒子。等从皇上的勤政殿里头出来,又是赏了一盒子十八样的干果。里头琳琅满目的果腹,倒是有些香宁听都未曾听说过。 曾榕这头听着香宁给她说这些,心里头又觉得难过。他们是为着舍不得孩子,便想叫她留在家里头。瞧瞧圣人和皇后,待她这般好。可是若真的到了那宫里头,那可就是泼天的富贵。况且清晨这会也有十四岁了,再等个两年,这整个京城的少年郎,还不是任她挑选。 如今她在这么个身份上头,虽也不低,可比起一个公主比起来,却是真的低到尘埃里头来了。 她唉声叹气地时候,纪清晨正好出来了,她已把进宫的那一身衣裳给换了,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纱纹大袖衣,便是头上的钗环都拆了个干干净净,只将一把乌黑的长发用松散地挽在身后。 见曾榕已在罗汉床上坐着了,便登时过来,笑着问了声好。她低头瞧着桌子上摆着的食盒,立即便指着其中一样说道:“太太,这个是内造的橘饼,你别瞧着外头都有,不过这味道可真与外头的不一样。” 说完糕点,她又叫人把舅舅赏的那一盒十八样的果腹分一分,叫往家里头各处都送去。她知道曾榕最爱的便是桃腹,便叫人多留些下来,等待会她走的时候,一并带回来。 曾榕瞧着她从出来,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吃食,不禁想抚额,这孩子是不是叫她和纪延生给养傻了啊。 于是她干脆开口问道:“今个圣人可与你说了什么?” “舅舅啊,说了,”纪清晨倒是满脸地不在意,伸手在食盒里头捻了一粒杏脯,她打小就爱吃这个,不过每回都吃多了,心里头都潮地厉害。气得纪宝璟都要叫丫鬟看着她,一粒一粒地吃,一天不许吃多少粒以上,真是把她管教地死死的。等纪宝璟嫁出去了,她这习惯倒是也养下来了。吃果腹的时候,总爱数着吃。 曾榕见她这么不紧不慢地样子,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恨不得叫她立即说了才好呢。 倒是纪清晨见逗她也逗地差不多了,赶紧挽着她的手臂说道,“太太你只管放心吧,我已与舅舅说过了,舍不得爹爹和太太。” 曾榕虽知道这话是她哄自个的,可心底却甜地跟蜜似得,说到底自个还是养了个有良心的孩子。可是转念一想,那可是公主啊,一个公主的封号就硬生生地叫她在手里溜走了。 倒是纪清晨听她这话,立即便笑着说道:“我可听说,宫里的嬷嬷可厉害呢,我这般懒散地,规矩肯定是过不去的。到时候要再从头到尾学一遍规矩,可是要了我的命。这公主便是不当也罢。” 她虽说的好听,可是心底却是哭丧着脸的。毕竟下定决心是一回事,可是这真的没了,却又是一回事。 还不许她自个心底里,偷偷地难过一下。 曾榕这会是真欢喜了,晚上还特地把家里头人都叫了过去,弄了好大一桌的菜,便连纪湛都好奇地问,今个家里可是有什么好事。 纪清晨心底哼了一声,你姐姐不当公主,偏要留在家里,给你当姐姐。不过这话却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 谁知过了两日,定国公府上的请柬送来了,裴玉欣请她过府里赏花呢。 纪清晨瞧着这外头,才两月天,便是草地上的新草都刚刚冒了头,又是从哪里开的花。只是她也许久没见到裴玉欣了,她的手帕交不算多,裴玉欣算一个。所以人家既是送了帖子过来,她没有拒了的道理。 曾榕听说是裴玉欣请她,自是满口答应。 次日她去了定国公府,先去正院给老太太请安。老夫人也是许久没瞧见她了,拉着说了好久的话,这才叫裴玉欣带着她出来玩。 两人一出门,裴玉欣便叹道:“你瞧瞧我祖母多喜欢你啊,这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走哪儿都讨人喜欢。” “那是我性子好,”纪清晨立即不满地反驳道。 两人虽然差了两岁,不过却能说地到一块儿,纪清晨也喜欢她的性子,疏朗又大方。其实姑娘家的友情说来也脆弱,毕竟这模样摆在那里了,长得好看的总是比长相普通地要出众些。 纪清晨这模样是太出众了,可又没一个叫所有人都追捧的身份。谁又愿意与她站在一处,被她生生地比下去。所以也不是她高傲不想交好别的姑娘,实在是人家对她避之不及。 倒是裴玉欣性子大方,便是羡慕她的样貌,也都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的。 “你还记得谢家那位谢姑娘?”裴玉欣问道。 纪清晨点头,她家里办宴的时候,谢夫人带来的那位谢兰谢姑娘,她自然是记得的。 “自打你去辽城之后,我还邀了她来家中两回,她可是个才女,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厉害地很呢。我还想着待你回来了,引荐给你,”只是纪清晨虽回来了,可是却又赶上了先皇的丧礼。整个京城百日内都不得饮宴,她又哪敢邀了旁人来家里。 也就是如今出了百日,才松泛了些。 纪清晨对那位谢姑娘的性子也颇为喜欢,虽有规矩却不刻板,说起话来也是妙语连珠的。 只是走着,她却见裴玉欣却不是去她的院子,她有些奇怪,谁知裴玉欣却说:“我顺道去三哥院子里借本书,沅沅你陪我一块去吧。” 纪清晨听了她的话,一张白皙的小脸,登时变得绯红,晶亮的大眼睛里头夹着说不出地羞涩。自从回京之后,她再也没和裴世泽见过面,舅舅似乎把西山大营练兵的事情交给他了,所以打从正月里他便在军营里头。 待到了他院子里,就见摆在外头的木桩子,瞧着是他练武用的。纪清晨还是小时候来过他的院子呢,这一晃都过去好些年。 她们一进院子,小厮便进去通禀了。等进了屋子里,就见裴世泽穿着一身家常袍子正坐在梢间的榻上,倒是裴玉欣瞧见他,便大声道:“呀,三哥,你今个竟是在家里啊。” 裴玉欣这实在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纪清晨一个没忍不住,便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裴世泽难得与她废话,直接说道:“你自个去书房里找吧。” 于是裴玉欣一溜烟地便跑到西方顶头的书房里,只把纪清晨留在这里,临走的时候,还特地给他们关上了门。难怪先前进屋子的时候,裴玉欣非要叫她们的丫鬟留在外面呢,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纪清晨瞧着他们兄妹两人算计自个,当即便道:“柿子哥哥,如今我也是大姑娘了,可不能与你单独待在一处。” “可是生气了,”裴世泽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他身材本就高大,纪清晨就算这三个月长了点儿个子,却还是只到他的胸膛处。这会他站地这般近,便有种压迫感。 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裴世泽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带进他的怀中。竟是叹了一口气。 纪清晨听出了不对劲,还以为他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便立即问道:“柿子哥哥,你怎么了啊?” 裴世泽搂着怀中的小姑娘,竟是不想再松开手。可是他心中却像堵着东西一般,头一回他知道了不知所措是什么滋味了。 “沅沅,”他想了又想,竟是又没接着说下去。 “柿子哥哥,你究竟是怎么了?”纪清晨从未见过他这般,心里的那点儿小别扭早就烟消云散了。 裴世泽待放开她,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轻声说:“你知道吗?我原本想着待过些时日,便求了皇上,为我们指婚的。” 听到他这么说,纪清晨登时心花怒放。 可是她瞧着他沉重的面色,心却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可是我听到一个消息,是真的吗?”裴世泽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的眉宇。 纪清晨登时有些慌乱了,柿子哥哥是不是听到了舅舅想要过继她的消息,所以他现在是不想娶她了吗? 是啊,尚主在旁人看来是何等荣光,可他本就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如今又有着大好地前程。若是真的尚了公主,便从此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他前世时,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这样一个达到权利巅峰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野心呢。 她立即挥开他的手臂,转身便要往走,边走还边说:“我想回家了。” 她不敢再听裴世泽说下去了。 可是却一把被他抓住肩膀,重重地按住,他皱着眉头,似有些无奈,可偏偏又舍不得冲她发火,只得说道:“怎么不把话,听我说完。” “你要说什么呢,是啊,皇上就是要过继我了,以后我就是公主了,我多风光啊,”可结果,她是个没用的,说着说着,眼里头裹着泪。 裴世泽瞧着她这小模样,又想狠狠地把她压到墙上,狠狠地亲她一顿,亲到她的小嘴儿再也说不出话来,亲到她的脑子不能再胡思乱想。 可是瞧着她要哭了,他也不敢再惹她,只连声哄道:“我话还没说完,你便胡思乱想,这还哭上了。” 纪清晨被他说地不好意思,垂着头,不想去瞧他。 裴世泽轻声地叹了口气,便继续道:“若是皇上真的过继你了,那咱们的婚事便不是我去向皇上提了。” 纪清晨听他说的,猛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蒙着一层水雾,瞧得便叫人心生怜爱。 “所以未来的公主殿下,您愿意挑选我,当你的驸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