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宁骇然,双膝一软,竟是对着长公主跪下了:“下官……下官只是一时糊涂,见各地巡抚、各州刺史,在缴纳珍品特产时,蒙混过关者不计其数,并未受到严惩,才……才斗胆效仿之,恳请殿下宽赦!”
慕听雪一声冷笑:“你偷奸耍滑,专擅欺君,还胡乱攀扯?”
好个老奸臣,说其他官都不按数额、质量上缴,他只不过是和光同尘。
“他胡说!”
郑含远拿出一个户部仓府的官书文册,“今年收的每一笔东西,都记录在案,只有你和苍州刺史没能如数上缴特产,苍州去年河道决堤淹了八个县,交不出象牙情有可原。你这个情况完全不同,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银狐狸皮子都拿去讨好覃岭老王妃了!”
“你——”
柴巡抚的遮掩借口,就这么被撕烂了。
上次也是这个玉面书生似的芝麻官,拿着一堆质量不达标的蓝狐狸皮,来跟他理论,说了一通仁义礼信、为臣忠君的天真话,他狠狠嘲笑了对方,还让府衙差役把人给打出门去。
“下官知罪。”
柴巡抚见证据确凿,对方明显是准备充足了,专门来搞他的,今儿是难逃一劫了,只得低头认罪,“下官愿意立刻把这几年所欠的狸皮,如数上缴!恳请长公主念在下官这些年,帮您治理封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南宫心慈心乱如麻,疯狂地拨弄着手里那串数珠,默默祷告:“阿弥陀佛。”
柴宁是她的干儿子,知道她喜欢皮子,这些年没少孝敬。
他们二人骨头连着皮肉。
柴宁若是因此获了罪被处死,她这个干娘,绝对逃不了干系!
“柴大人,瞧您说的,咱们都是云煌国的官员,为朝廷办事儿,自然要遵循祖宗留下的律法条例,犯了什么罪,违了什么法,一切都按着规矩来办。”
慕听雪表示,什么从轻不从轻的,咱们不走人情,走程序,“抓起来!”
柴宁趴在地上,彻底绝望。
两个镇北军护卫上前,直接给他的手脚都拷了起来,摘了他的乌纱、官服。
薰凤楼里的白帝城百姓们,十分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无不称快——
“柴扒皮也有今天啊,活该。”
“我三叔家的田地,就是被柴扒皮霸占去的,这狗官可不是个东西了。”
“哎,邻居孤儿寡母,儿子才十四,就被这狗官征去干了八个月的徭役,八个月啊!”
“长公主殿下干得好,把这天杀的柴贱狗给砍了,给乡亲们出出气!”
……
薰雨楼前,围满了前来看狗官被抓的百姓,一个个脖子伸长似大鹅,蹦着挤着,想瞻仰一下他们白帝城真正的主人——凤仪万千的长公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慕听雪也没什么兴致慢慢享用地方特色美食了,随便叫了四菜一汤,速度吃饱就行。
她很清楚。
白帝城是个转折点,是扳倒南宫心慈的最好机会!柴宁跟南宫心慈之间的勾连,绝对不止百十张银狐狸皮子,细细查账本,肯定还能扒出更多的猫腻!
然而,就算慕听雪想一切从简,但已经知晓了她真实身份的薰雨楼老板,又怎敢怠慢?
店老板满脸堆笑,拉开了最大的圆桌,一口气让厨房上三十多个菜,最中央还有一个二尺见方的檀香木盒子,盒子里装着热腾腾的熏制猪头肉,片片如薄纸,通红泛着油光:“长公主殿下,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些都是孝敬您的,请慢用。”
慕听雪挑眉:“太靡费了。”
“不不不,应该的。本店的菜,要多少有多少。”
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中年人,胖得跟猪头似的,身上也是穿金戴银,手上竟然带了七个镶嵌着宝石的戒指,其中一枚还是价值至少一万两的帝王绿翡翠戒。
身家过万。
嗯,那就不可能是单纯的商人了,肯定跟本地官府有灰色往来。
“你家中,有人当官么?”慕听雪夹了一块猪头肉,咬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
“有。”店老板一脸巴结的笑,“犬子读过书、精通算学,三年前给他在白帝城的府衙里捐了个粮官,给巡抚做师爷。”
慕听雪长长地“哦”了一声。
“姓什么?”
“鄙人姓梁。”
“你给梁小师爷捐官儿,花了多少银子啊?”
“四万两。”
店老板哆嗦着,从袖子里取出了几张大额银票,递给了慕听雪,“还请公主殿下笑纳。”
慕听雪直接挡住了:“本公主这里,没有这样儿的规矩。”
她有心在白帝城做一番经邦济世的业绩,绝不可能收本地豪强乡绅的贿赂,落下把柄。
梁老板银子没送出去,碰了一鼻子的灰,脸有些白了:“这……”
慕听雪目光如电,紧盯着他:“梁小师爷若真有大才,我自会重用他;若他在任期间,帮柴宁欺上瞒下,做了钱粮的假账,神仙也救不了他。”
梁老板眼前一黑。
一只手捂着胸口,半天喘不上气来。
他儿子,的确是帮柴宁管理钱粮往来账册的,假账做得昏天暗地,还拿了许多的回扣。
“娘,吃饱了。”
“吃饱了,咱们走,去府衙!”
南宫心慈悄悄地,悄悄地,把身子往人堆里退,企图趁乱逃跑,离开白帝城这个鬼地方。她不回乡扫墓了,只要逃回云都,有当王爷的儿子和当一品大司徒的兄长保着,定能逃过此劫。
“老王妃,你去哪儿啊?”
一只纤纤玉手,鬼魅一般,搁在南宫心慈的肩膀上。
南宫心慈宛如被鹰爪扣住,半步迈开不得,她急得满头大汗:“公主,我还有事……”
“哎~~~别急嘛。去府衙坐坐,我请你喝上好的君莫笑红酒,叙叙旧,咱们好歹婆媳一场。”
慕听雪强行把这老妖婆给拉了回来,强塞进了马车。
南宫心慈挣扎:“老身酒量不宽,怕……”
“不必客套,请喝!”
慕听雪从苍壁瓶空间里,掏出一瓶红酒,嘭开了盖子,一整杯满上,“来,昔日在覃岭王府,春去秋来光阴荏苒,弹指就是五年啊,多亏了老王妃您的照,顾。”
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南宫心慈盯着那杯红酒,唯恐里头下了一斤砒霜,哪里敢喝?
她昔日可是对这个前儿媳,动辄打骂,各种羞辱,三个陪嫁的贴身丫鬟,一个被她打死,两个被她卖到青楼,让慕听雪彻底孤立无援,整日在小院子里伤心垂泪。
南宫心慈坐屁股下仿佛有个火盆,坐不住了,直接在马车里席地一跪:“老身不敢。”
“干嘛,你怕有毒啊。”
慕听雪乐。
她推开车厢的门,把红酒杯递给了驾车的郑含远:“小郑,辛苦了,赏你的。”
郑含远大喜:“多谢殿下赏赐!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小的能饮此酒,乃一大雅事!”
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的余滴。
“喜欢?”
“嗯嗯!”
“爽快!这一瓶都赏你了。”慕听雪把刚开的红酒瓶子,塞到了下属的怀里。
“殿下,这太贵重了!小的……小的……”郑含远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虽是郑家长孙,但郑家已经没落了,一家老小百余口人吃穿用度,大部分靠着祖父郑侍郎的工资,而祖父基本不收贿赂,对党争之事,避之不及。根本买不起这宝贝。
覃岭老王妃看傻了。
没……没毒啊。
她忽然有点儿后悔,红酒可是云都硬通货,一瓶价值两万两呢。
“如果本公主没记错,覃岭王府,养了很多谋士、门客、幕僚。”慕听雪重新关上了马车的门,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养这些人,那花起银子来可跟无底洞一样。”
覃岭老王妃跪着,低垂下头。
她吃不准对方的目的,唯有缄默,静观其变。
“当初我陪嫁了那么多银子到王府,都被谢邑拿去贿赂朝中大臣、养门客幕僚了,以至于和离的时候,根本无法交还嫁妆,赈灾的时候也拿不出。”
慕听雪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你们母子二人,欲壑难填。听说谢邑最近,还准备给老王妃你修一座寺庙,供你求神拜佛。这又是哪儿来的钱?嗯?”
覃岭老王妃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是……是手底下铺子的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