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之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常有,一般口舌相争,再严重些就是拳脚相向。 “今日我定要叫你腚上开花!”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撸起袖管来放狠话。 同他起争执的人也不是个软柿子,提着拳头便迎了上去。 “来来来!成天碎嘴子,一个大男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子把你脸都打歪!” 两个蛮横汉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虚虚试探一下就扭打在一起! 周围坐着的人做鸟兽散,站在不远处起哄看热闹。 “别动手!别动手!”他俩打得畅快,店家却是叫苦不迭。 小本儿生意,哪能受得了他们砸的! “哎呦!我的天爷!别打,别打了!” 詹十鸾也随着众人退开些,避免误伤。 她眼神朝着被人严实把守着的那处看去,禁军果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吵闹。 其实不止禁军,从城墙上被抱着下来的奶娃娃也注意到了。 “打架!” 奶团子伸出手,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她向来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傅应绝拾阶而下,傅锦梨挂在他身上,上半身一个劲儿地朝着茶棚处歪去。 眼睛黏在那处收不回来。 见着那人在对方脸上捶了一拳,她嘴巴张圆成一个小鸭蛋。 “好痛!” 傅应绝睇了她一眼,又将她倾出去的胖脑袋挪回来,可那眼珠子就像是生根了一样动都不动。 傅应绝无奈,“瞎看什么。” 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斗殴,也不知道是何处吸引人。 奶团子自己就是打架闯祸的好手,对这些爱得不行。 兴致高涨,试图叫老父亲同自己一起凑热闹。 “拳头大!小梨子也,砰砰!” 一个拳头就有小梨子脑袋大了! 小梨子也想! “成天就知道打人。” 傅应绝低声训她,又冲着苏展抬了抬下颚,苏展立马会意先一步前去了解状况。 周意然看着走下来的父女俩,又看那头一时半会儿没法了结的恩怨,皱眉道,“拦下来,莫要御前闹事。” 今日大成门人烟稀少,没有特意赶人清场,但也不乏拎不清的踩着点闹事。 已经有士兵朝着茶棚去了,除了特意留神的詹十鸾外,其余都沉浸在闹剧里没有发现。 眼看着就要挨近,詹十鸾松开婢女的手,泪眼涟涟,就站了出来。 “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店家还要做生意的,你们这是在闹些什么。” 她胆子比那老鼠大不了多少,此刻敢站出来不过是料定此事再闹不大了。 而她也可借着由头应付詹南禹。 那两名汉子正在气头上,突然站出个小娘们儿来碍眼,这不是往枪口上撞是什么。 “你莫要出来!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 “大胆!”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同时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见三名披坚执锐的禁军站在了近前。 百姓天然对当官的有种敬畏,不外乎你是文武,或是大小。 缠斗在一起的两名男子立刻跳似的分开来! 不由分说就要跪,“大人,草民,草民冤枉!” “......” 虽弄不清情况,不过先喊冤准是没错的。 禁军眉头紧锁,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团很是糟心,好些个大男人,还有两个小姑娘,也不知是闹的哪一出。 “做什么呢?不干活计不上工都凑这里干什么!” 他本意是想呵斥一番,将人遣散。 谁知那开头便喊冤的男子竟是迫不及待开始告状! “军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他脸上羞愤欲死, “这庸狗敢说爷爷我!不不不,草民,说草民我长舌妇做派!” “滚犊子!”另一人怕他抢占先机,一把将他掀开,“军爷,别听他瞎说!” 闹哄哄地,禁军脑门疼。 “肃静!” 瞧着很凶,两人也不敢再闹。 詹十鸾特意站在了醒目处,又是一身白衣,不管是远的近的,都能一眼看见她。 苏展便是见着了她,才暗道一声麻烦,本不打算过来的脚步却也一刻不缓地迈开来。 “如何了?” 他笑眯眯地过来,轻声问着。 将士们的着装都大差不差,可苏展一身紫色的圆领窄袖袍衫,这就太有辨识度了。 虽不知是个什么品阶,可这一身装扮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 再见着原先那三名禁卫略一拱手,道了一声,“苏总管。” 总管 这禁军把守皇城,平日里瞧着派头也不小,见着这位竟是要行礼 这瞧着莫不是个大官! “见过大人!” 他们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因着没正经学过,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苏展却是没应他们这声大人,身子也往旁边偏了一些。 众人跪地,站着的詹十鸾同她那婢女便成了鹤立鸡群。 苏展微微俯身,见了礼。 “不知公主至此,叫您看笑话了。” 大启民风淳朴,小打小闹倒是不伤大雅,但闹到客人面前却是失礼了。 詹十鸾连连摆手,“没有,苏总管言重。” 既是苏展亲自来,那更是好办许多! 你看,非是她不努力接近,实是出师未捷啊! 她想着,照着这样的发展,苏总管下一步该是开口问她可是受惊,她再顺杆爬,厚着脸皮请他遣几个人送她回去。 最好是大张旗鼓,送到住处! 她上次被暗地里敲晕了带走,私心里不想叫詹南禹知道,所以詹南禹问话时战战兢兢,畏惧他是一点,害怕露出马脚也是一点。 可今日若是…… 詹十鸾倒是极容易满足,心里期待着。 苏展果然是对着她微微一笑,道,“公主受惊。” 詹十鸾肉眼可见地喜悦起来。 却听苏展话语一转,下一句就将她懵在原地。 “陛下便在前头,容苏展去通报一声,该给公主一个交代才是。” 南度本就古怪,詹十鸾此人可疑,这事儿可轻可重,主要还得看陛下那头如何说。 詹十鸾甚至来不及叫住他,对他说一句自己不要交代,苏展已经转身走了! 只留着剩下的禁卫驱散众人。 “莫要纠缠,都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可不敢在官差前头闹事,瞧着日头也不早了,便稀稀拉拉地散开去。 只留下一脸错愕的詹十鸾同一个不明状况的婢女。 傅锦梨本在看着热闹,叫傅应绝小小地训了几句,她扭过小屁股,脸一埋就开始气鼓鼓。 任凭傅应绝逗她几声都不出来,瓮声瓮气地说着“爹爹凶”。 此刻听着苏展说南度的公主。 公主 哪个公主 小梨子公主哇 于是她悄悄抬高小脑袋,眼睛偷摸往外看。 她是正对着茶棚的位置,方才不明显,此刻却是只有那主仆二人,叫她一眼看了个人清楚。 “小兔兔?” “舍得出来了?” 傅应绝垂眸,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发旋。 都说一旋好,二旋坏,三旋脾气爆。 可他瞧着自家这个,气性大,也没见着好哪儿去。 小胖丫头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透着不好招惹。 一惹就哭。 奶团子扭过身子来,声音又奶又软。 “爹爹看小兔兔!” 她见什么东西都要指给傅应绝看看,对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很是惊奇。 也忘记什么气不气的了,双眸亮晶晶。 可她不气了,傅应绝还气着呢! 小崽子转过脑袋就不理人,不是欠揍是什么 他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哦。” 哦 “爹爹?” 她咬着小胖手,掖着小脸去看他,眼神巴巴地瞅着。 “爹爹生气?” 傅应绝不承认,并且面带微笑,语气温柔。 “爹爹不生气。” 哦,那就是生气了。 “不气,小梨子乖乖。” 她爹一般不会为别的小事儿动情绪,突然就这样了,定是因为她小梨子! 小梨子快快认错! 傻不愣登地。 傅应绝轻弹她一个脑瓜崩,见她捂着胖脑袋委屈,才偏头吩咐苏展。 “带过来。” 詹十鸾欲言又止,苦巴巴地被带到了傅应绝跟前。 “十鸾见过大启陛下。” 天气秋来转凉,奶娃娃在上头吹了些风。 怕着凉,傅应绝将她裹在自己大氅里,圆卜隆冬的一小团,只露出一颗胖脑袋。 她小幅度的拱了下,觉得好玩儿,乐呵呵地。 傅应绝身长玉立,抱着个珠圆玉润的小崽也毫不影响玉骨姿容,反而更添了些平易近人。 “公主多礼。” 傅应绝周身的气质比之詹南禹还要盛,还要叫人怕些。 但詹十鸾此刻面对着他,却没有如对着詹南禹那样的忌惮与畏缩。 甚至是诡异地放下些心。 只因着詹南禹在他跟前,根本不敢放肆。 “谢陛下。” 她直起身来,也没有再开口。 瞧着极安分,但若是安分,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此处近郊,公主还是莫要乱跑,届时二皇子找不着人,朕可赔不起他。” 傅应绝觉得她比之自家闺女学里那个女孩还不如些,也不知能否听得懂自己的话。 不过他看着詹十鸾面色僵了一瞬,想来是能懂几分。 她同詹南禹是否蛇鼠一窝尚且不论,葫芦里卖的什么狗皮膏药也不得而知。 话先放在此处了,端看她如何理解吧。 詹十鸾心底苦涩。 傅应绝是在明晃晃地警告她了,可是她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实在是哑巴吃黄连。 “十鸾……省得的,谢陛下关心。” 她同婢女两个弱女子,而傅应绝虽不喜排场,此刻出宫却也是带了不少人。 一行人站在城墙马道一侧,他身后是着武袍的俊逸男子同一脸温和的太监总管。 几步外更是层层围着带刀侍卫。 詹十鸾只觉得无力又彷徨。 “小兔兔?” 傅锦梨轻轻唤了她一声。 詹十鸾愣住,从思绪里剥离出来,“小,小殿下。” 奶团子声音清脆,又问她,“你今日也不上学吗!” 小梨子今日没有去上学,所以来了这里,小兔兔也在这里,她是不是也不用上学啊。 小人儿歪了脑袋。 “上,上学?”詹十鸾错愕,忙去看抱着奶团子的人,却见他无甚反应。 “啊,哦,我……” 她有些脸红地低下头,“我没有上过学。” 这话不是骗人,她虽识得字,也读过书,却没去过学堂。 认的字是父王请了西席来教的,读的书是女戒女德,志怪异闻。 没有去过皇兄皇弟们学经论策的学堂。 她其实怕傅锦梨笑话自己,因为她确实是一根朽木,父王也不让她如小人儿一般多接触那些朝堂与世家。 谁知小人儿却是羡慕极了。 “真好哇……” 不用上学欸! 短短两旬不到,奶娃娃对学堂简直又爱又恨! 对于每日早起这一点她简直是深恶痛绝! 小奶包每日早晨都是昏哉昏哉出门去,精神抖擞归家来。 现在听她说她不用上学,奶团子满眼向往。 这得有多少个回笼觉可睡啊,想想都要乐醒。 傅应绝瞧她那傻样,轻哂一声,“不想去?那正好——” “不正好!” 傅锦梨小胖脸一紧,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赶紧伸出手去捂住自家爹爹的嘴。 小脑袋咔咔摇,“不正好,爹爹不正好!” 又扭过头来,见几人都在看着她,连忙欲盖弥彰地放大声音,语气诚恳得有些悲愤! “小梨子简直是,最最爱上学的小宝宝,哈,哈,哈!” “我从来不会,睡懒觉,我每天都要,做课业,我最喜欢,这样子。” 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表现得极其欢喜,就是僵硬了些,像在背书,没有半点感情。 不对,还是有感情的,被捂住嘴的傅应绝都疑心她再说下去怕是要“哇”地一声哭出来。 完全是强迫性的啊。 自家小崽儿有多爱睡懒觉他是知道的。 课业倒是喜欢做的,还做的极其认真,一笔一划,就是做着做着要抹眼泪。 哭着嚎一句,“上学真苦啊。” 然后哼哧哼哧地继续埋头写。 傅应绝以前瞧她那模样,对她好言相劝,叫她歇一会儿。 谁知小娃娃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破词儿,说他简直胆大包头,祸乱军心。 “……” 行。 胆大包“头”的傅应绝自那以后再没劝过她一句,就看着她哭唧唧地背书写大字。 虽说过程瞧着痛苦又不像样,偏她做出来的就是一等一的好,连傅应绝都挑不出太大错来。 小殿下手忙脚乱,力证自己是真的爱上学。 不小心听见的禁卫们默默垂下了头。 周意然往她那处多看了两眼,小丫头大眼睛有水光,不过头一仰,又是一副壮士断腕的坚决模样。 小脑袋瓜不太机灵。 不过不是孩子的错,主要是随了亲爹。 怪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