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立国不过九年,他却看到了父皇的迅速衰老,也看到了父皇每日的巨大辛劳,这种辛劳艰辛根本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天下的暗流,朝臣的相争等等,即便身居高位,同样也如履薄冰。
他过去不曾一次的想过成为储君,甚至不少时日一直以储君的身份自居,但这个储君之位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扶苏却难得有了一丝怯意跟躲避。
扶苏看着魏胜,严肃道:“储君之事勿要再言,父皇诏书并正式颁发,我依旧只是一位公子,跟其他弟弟并无任何不同,伱也莫要对外胡乱声张,若是为我知晓,定严惩不贷。”
魏胜连忙道:“臣不敢。”
扶苏进到殿内,跟魏胜一般,他的正妻、妃、子女都在殿内贺喜,扶苏深感厌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只是说了声自己舟车劳顿,不想理会这些,说完便径直沐浴更衣去了。
半晌。
扶苏换了身整洁的衣裳。
他并未在雍宫待太久,直接去觐见了父皇。
扶苏回宫的消息早就传入始皇耳中,对于扶苏的到来,始皇丝毫没有意外,他平静的打量了扶苏几眼,欣慰的点了点头,道:“黑了,瘦了,但比过去更显精干了。”
闻言。
扶苏心头一热。
他已很久没得到父皇夸奖了。
这一次,始皇第一次为扶苏放下了几乎永无休止的案头事务,也第一次下令在书房中设置了小宴,疲惫松弛的靠着坐榻与扶苏攀谈起来。
父子二人,始皇问着,扶苏说着。
扶苏将自己在九原大军中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其中包括九原大军对匈奴的防范与反击,也说了自己在军中底层的见闻,还夹带着说了一下自己南来北往途中的种种见闻。
书房中气氛很是融洽。
在听了一阵扶苏的见闻后,嬴政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这一年在地方了不少时间,曾在老秦地走了一遭,也在荒凉的北原待过,给朕说说,天下现在的治情如何?”
扶苏面色一紧,知道父皇是在考校自己,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在脑海想了一番,沉声道:“这十年下来,父皇立国之初定下的盘整华夏大业,已初见成效,道路通畅,商旅来往大见稠密,川防尽去,大河舟船密集了许多,田渠通畅,农耕田畴大见好转,一路都是生机勃勃,再无当年战乱时之乱象。”
嬴政呵呵笑道:“说说有甚缺憾。”
扶苏面露犹豫,最终还是坦然道:“就儿臣深入地方的了解,大秦只有涉及朝廷大政的事务得以落实,至于关涉到民生相关的诸般实事,依旧很是杂乱,甚至是毫无进展,亦或进展寥寥。”
“具体说说。”嬴政平静道。
扶苏道:“儿臣这段时间去到北原大军,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大秦废除了六国的货币,统一使用秦半两,但天下秦半两数量很少,地方很多依旧流通着六国的货币。”
“民众迁徙的问题。”
“父皇本意是让关东跟关中互补,以消弭两地之间的仇恨,但实际效果并不佳,迁移过去的老秦人,因数量相对较少,反倒为六地的本来民众欺负,加之地方官吏的偏向,不少老秦人对此是怨声载道。”
“关中跟关东区别对待甚矣。”
“另则。”
“六地的人口登录情况。”
“我在军中不时跟军中底层士卒交谈,还跟修长城的徭役进行了交谈,其中不少是来自六地的黔首,从他们口中无意间得知,地方的豪强贵族,过去没少隐匿人口,而这些人口都并未登录在大秦的户籍上。”
“还有各地的田税徭役等问题,各地的粮食品种产量不一样,税收也不尽相同,但地方官吏没少用最高的田税徭役征收,但交上给朝廷的却是最低的,继而从中牟取到大量的利益。”
“.”
嬴政静静的听着,神色很是淡然平静。
见状,扶苏思绪飞动,说的却很是平稳,他道:“除涉及民生的诸般实事,具体的便是民生改制相关,关中跟关东实则是两套制度并行。”
“地方官吏具有极大的量裁权,当初朝廷本是让他们依循实际情况,做出对地方最为有利的选择,但现在已成为地方官吏谋私的自留地,他们通过两种制度的异差,进而人为制造出一个钱粮差,从中谋取海量利益。”
“地方黔首深受其害,也深受其苦。”
扶苏说的很是起劲。
说到动情处,甚至是手舞足蹈,掩不住心中愤怒。
对于扶苏的激动,嬴政并未见怪,也并未斥责,只是淡淡的听着,等扶苏将自己的听闻全部说完后,嬴政才淡淡的点点头,道:“民生多艰,朝廷过去对民生改制相对有些放任了。”
“不过民生算不得太重要。”
“至少眼下不重要。”
闻言。
扶苏瞳孔微缩。
眼中满是震惊跟不可思议。
他有些不解,为何父皇会这么说?
对于扶苏的诧异,嬴政淡漠道:“你跟嵇恒有过不少次的交谈,嵇恒也给你说了很多道理,但可曾一次说过要去解决民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