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缠身,杜施胃口不好,吃了点流食便又躺下,药劲儿未过,她人还有些疲,很快又睡着了。
周有宁将电脑都带了过来,杜施睡前见周有宁工作电话不断,多是替她推掉合作的,间隙之间还要回复消息,便让她回工作室,那边环境比较好。
周有宁非说她得要有人守着,不肯走,杜施便由她去了。
怕扰醒杜施,她睡觉时,周有宁电话都得去走廊上打。
临近傍晚,有个合作方她必须亲自得去见一见,这才不得不离开。
病房窗帘半遮,杜施傍晚醒来时,转眼就看望见半片深蓝的天幕。
她起身去洗手间,不想让陌生的护工帮忙,自己用一只手。在里面耗了许久。
杜施洗手时,往镜子里打量了一眼自己,用手将发丝往前拨了拨,想遮住额头的淤青未果,扯了擦手纸,慢吞吞地出去。
手臂受伤,宛如人的思维和行动也跟着变迟缓,杜施拉开门后,看着面前的人,跟他小眼瞪着大眼。没有格外反应。
卫生间在进门的右边,看他样子应该是刚刚到。
孟延开身形高大,背着灯,也挡住了她面前的光源。
她眼睛一转不转看着他,也不说话,孟延开蹙眉:傻了?
杜施收回目光,本想说点什么的,但确实想不出有什么想说的,她收回目光,凝视着某处,思考着,嘴唇翕动,脱口而出:昨晚谢谢你。
这话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在于说这话的人态度,听起来不像是感谢,更像是想借此与他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界限。
孟延开露了个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去接你,就为了听你这声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谢谢?
杜施抬眼看他,见他虽是噙着笑。但这笑极具个人色彩,就是那种一贯的冷峻不屑,甚至略微带着倨傲。
除了说谢谢,我也没什么能做的。杜施扬起浅浅的笑,笑里意思中规中矩,不太热情,过分疏离。
脸颊上的红痕已经消得差不多,若不仔细,已经看不大出,也就额头上的肿块比较突兀,笑起来都多了几分强颜欢笑的惨意。
孟延开凝着她半晌,朝前一步,杜施下意识地往后退,似乎抗拒他的靠近,眼睛也看向一边。
不快的情绪来得毫无征兆,孟延开抓住她尚好的右手,不容她拒绝,强势将那一步距离拉近,这才多久,你就翻脸不认人?
我有吗?杜施望着他。
孟延开目光不善:没有你躲什么躲?
杜施说:护工在里面。
她刚出去。
嗯。杜施淡淡应了声。挣扎了两下,他却一点也不松手,力道不算大,但就是扣着她,任她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杜施脸上的笑顿时消失无踪,抿紧唇掀眸看了看他,一副对峙的姿态,放开我。
你有事?孟延开被她那眼神看得满心不利索,语气也跟着硬了起来。
孟延开真是个极懂话语艺术感的人,无论什么事,一脸厉色,反口一句你有事?就能将你怼得哑口无言。
杜施不知道是跟他,还是在跟自己生着气,脸侧对着他,胸膛起伏愈加剧烈。
你要不再想想,昨晚是谁来带你走的?孟延开简直不懂她这个人,昨晚豁出去替他承伤,今日一如两人。
你要不再想想,昨晚谁帮你挡了那么粗一根铁棍?杜施语气还是温温柔柔的,语调不急不缓,但多了几丝硬气和咄咄逼人,你要不再想想,闻东阳是因为谁才绑走我的?
如果要论谁对谁错,这不是她想要的,究其根本,其实也不会有结果,还会伤己伤人,得不偿失。
他会不会伤不知道,反正她是有些难过的。
杜施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总是做一些感动自己的事,只要是关于他的事,她总是逃不掉自以为和理想主义两大怪圈。
那晚之后,她以为和他终于共同迈出了一步。
昨晚挡那一下,她以为,他总该会有所动容。
杜施眼里有倦意,抬抬嘴角,低低说:孟延开,为你努力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我想歇歇。
她自嘲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要放弃的表情。
孟延开眼神震动。见她转身要走,他伸手拉住她抵在墙上,顾及她的伤,动作相当轻柔,手垫在她背后,以免后背磕着墙壁。
杜施以为自己会因此牵扯到手,本来都咬住牙,想忍一忍了,结果并无预料中的痛楚,肩胛撞在他手心里。隔着薄薄一层衣物,源源不断地渡来他的体温。
孟延开看她良久,说了句:谢谢。
杜施表情一滞,不禁转头看他,他说:谢谢你替我挡了那么粗一根铁棍,也很不好意思,让你因为我被闻东阳盯上。
杜施喉咙滚了滚,眼眶酸热,他总是这样,让她在失望退缩之际。又给她一丝希望,可她也总是那样,觉得这一丝希望带来的甜头,胜过苦楚,足够她撑得更久。
杜施垂下眼睫,将眼底那抹莹亮的水光盖去。
她用平静嗓音说:其实,如果你想自己再多点时间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愿意给你时间,不必将我带回去之后家也不回一声招呼不打晾着我,我实在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孟延开拧眉。想了想说:跟你没关系。
这几个字无法让杜施信服,她眼尾微微挑着,直直看向他:那跟什么有关系?
孟延开思忖着,突然抬起她下巴,不如你先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以前跟我见过没?
杜施双眸莹亮,稳声接话:见过啊,我随我舅舅来陈家当家大寿时见过一次,杜家一位叔叔二婚时,你来南深市见过一次。
孟延开扯了扯唇角没做声,垂眸看向她嘴唇,拇指从她干渴起皮那处拂过,松开她往里走。
杜施愣了下,追问:问你跟什么有关系。
孟延开头也不回说:不老实,没得谈。
杜施心神荡漾,无措的慌乱感一闪而逝。
她踌躇着步子缓慢地跟进去,孟延开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
杜施在他对面的床沿坐下,你不会是故弄玄虚,故意用这个问题,来转移重心,堵回我刚才的问题吧?
孟延开优雅矜贵地叠着腿,笑意漫然:所以说你讲实话不就行了,我也会回答你的疑问,这循环也就不攻自破,关键在于你不肯讲实话,懂了吗?
杜施思维跟着他的话走,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她歪头笑着看他:我讲的就是实话,你如何判定我讲的不是实话?
除非他找回了一些,之前并不存在的记忆。
杜施关注着他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结果他看着她笑了笑,彻底不说话,似乎要跟她比耐心。
杜施满脑子都是孟延开那句跟你没关系,她只想知道他晾她这么久的原因,他却同她绕着弯子,吊着人心。
孟延开,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孟延开突然朝她勾手:算了,过来,告诉你。
杜施将信将疑过去,孟延开拍拍身边的位置,杜施坐下,被他步步引导着,将耳朵凑过去。
孟延开坐姿未变,抬起手掰过她的脸,杜施蓦地与他鼻尖对着鼻尖,下意识秉着呼吸往后仰头,拉出寸许距离,讷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他盯着她的唇笑笑:下一步做好了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