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脸上姹紫嫣红一片精彩,斜着眼打量桑枝夏,数次欲言又止地张嘴,听着听着眉梢不断飞起。 桑枝夏说:“粮食不入府衙,全部由西北大营的人接手,统一由大营中安排下的人盯着发放。” 西北大营里的人可用也可信。 有不中用的,陈年河处置起来非常方便。 吴副将爽快点头:“按您在村里定的规矩发?” 洛北村的规矩,按家里的人口数买粮,定数定量,多的一粒不卖。 桑枝夏嗯了一声,补充道:“在散粮之前,各处的粥棚再持续三日,三日后粥棚数量减半,再三日所有的粥棚一次撤了。” 施粥的时候为了方便管控,不得已把零散的施粥点尽可能聚在几个特定的地方,时日多了不是办法。 人多的地方容易出差错。 桑枝夏:“对外张贴告示,说明领取米粮的规矩,定时定点,每日可领一次,一次只可领足一户一日所需。” 一天一领是麻烦。 可麻烦带来的是可期待的希望。 在没有充足到无忧的粮食之前,这样的一线希望就是悬着命的那根绳。 刘大人对底下的民情更为了解些,蹙眉道:“可是天寒地冻,在村中庄头上的百姓来往极其不便,这要是都在城中设置,这些人可怎么办?” “来不了的,就去村里送。” 桑枝夏来的路上已经做足了准备,示意薛柳拿出写好标注出的地址,交给了吴副将说:“这些是汇总出来需要派人去放粮的村落,从军中调人,每村分出一千人护送粮米前往,每日一散。” “城中亦是如此。” 桑枝夏抿了抿唇,沉沉地说:“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但凡是想领米粮的,都必须按定下的规矩来。” “每家每户每日来领取之数必得画押做账,不许多领,若有违背者……” 桑枝夏刻意停顿了一下,微笑道:“吴副将,军中对违规矩者是如何处置的?” “首次违令杖责三十,再有犯者杀!” 一个杀气腾腾的杀字堵住了刘大人所有未能出口的话,桑枝夏满意一笑,放缓了语调说:“大人放心,听安排只是想活命的人,自然有活下去的法子,不想好好活的,自有寻死的路子可让这些人走。” “更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接下来不会比之前更难的。” 至于那些蓄意想搅和事儿的…… 陈将军的大刀锋利着呢,没有剁不下来的脑袋。 桑枝夏一语定断。 吴副将雷厉风行。 闻讯赶到想来分粮的大小芝麻官儿空着手来,被迫也空着手走了。 桑枝夏话说得非常清楚,粮食会给。 只是谁的手都不过,给多少怎么发,任何人没有可置喙的地方,必须全都按她的意思来办。 至于那些仗着自己给了陈将军三分好处,想来趁机打秋风捞好处的,全都不在桑枝夏的考虑范围之内。 得了人情的是陈年河,关她桑枝夏什么事儿? 想哭的大可去西北大营,对准了陈年河慢慢哭。 赈粮一事既是经了她的手,那就只能是听她的。 桑枝夏身为女子,并无官身,此刻展现出的雷厉风行却狠狠跌碎了很多人的眼。 偏偏吴副将等人得了陈年河的令,一切以桑枝夏所说为主,除此外谁说的都不听。 这些人憋了一肚子的窝火气,还都找不到可说理的地方。 眼看着说情无用,所有人都不得不按桑枝夏定下的规矩排队领粮,一直堵在城门口的无数饿民也终于有了散去的痕迹。 分发前往各处的粮食由千人大军护送,从各处赶到城中的百姓见了被装压上车的大袋米粮,自发跟随前往。 如果真如告示所说,往后在村口就能排队领取到可供一家人活命的粮食,何苦还在城里熬着? 回家! 回家也能活! 刚显出个苗头的骚乱初歇,桑枝夏带着人在城中住了下来。 这些事儿陈年河暂时顾不上,军中的糙汉处事不如桑枝夏细腻。 桑枝夏要全程盯着脱不开身。 入城半月,第二批粮准时送到。 桑枝夏安排好了准备回去,宋六走到她的身后低声说:“东家,最先抓住的一批人招了。” “怎么说的?” 宋六强压着眼底的怒气,语调沉沉:“谣传最先是从北城王家一个管事的口中说出的。” “那个管事说送来的米粮不少,但陈将军打算一人独吞,还说陈将军的西北大营中一直都囤积着大批米粮,陈将军从未在意过其余人的死活。” 谣传三人成虎,言多就成了真。 得了消息的大小芝麻官儿,无数不知内情的百姓,再加上本就惶恐浮躁的人心,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就要乱。 桑枝夏垂下眼没说话。 “为首的一个还招供,他遇见一个不知身份的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要他找些人弄出点儿动静来,还有就是……” 宋六眼中戾气渐浓,寒声说:“那人还说,洛北村有粮。” “若有活不下去的,不妨朝着洛北村走。” 搅乱西北局势的人眼看着陈年河要熬过去了,不可能坐视不理。 而在这场人为导致的饥荒中彰显出了巨大作用的洛北村,自然也成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桑枝夏对此早有预料,冷笑道:“村里都安排好了?” “您放心。” 宋六低声道:“吴副将明面上把人都带走了,暗地里留下了不少。” “只要有不知死活的敢去,那就可保有去无回。” “那就行。” 桑枝夏拍去大氅上落下的积雪,踩着遍布凌乱脚印的雪地说:“就跟吴副将说,王家那边疑有匪人出没,为答谢王家与陈将军共患难的情分,调派出一队人去王家驻守,以确保王家满门安宁。” 不是喜欢搞事情么? 那就在家关着慢慢搞。 宋六从善如流的点头:“东家说的是。” “只是保卫一家平安也是难事儿,这些护卫的人既是去了王家,那接下来的吃食供应也该是王家出。” 吃饭嘛,在哪儿吃不是吃? 宋六都听说了,外头饥荒闹得厉害,王老爷对外声称自己散尽家财,实际上关上门养得满脸油光,家里保不齐还藏了多少好东西。 也该是让饥荒了许久的将士们吃点儿好的。 桑枝夏被他话中的狭促逗笑,呼出一口气说:“西北刚定,有些事儿心中有数可以,但盖子不能全揭,这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 “需要出力的事儿都交给吴副将的人去做,咱们只在边上看着,若……” 桑枝夏顿了顿,用只有宋六能听到的声音说:“逮了可疑的人,不必搅和进审讯,但一定要设法知道供词的细节。” 西北此番动乱与当年的洪北极其相似,说不定还是出自一人手笔。 现在是还不到为徐家翻案的时候,可有关的证据搜集得越多越好,来日总会有机会用得上。 宋六晓得轻重默默点头。 桑枝夏带着几人折回自家空了的粮庄落脚。 提前一步回来的薛柳站在门外,见桑枝夏来了,紧忙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雪伞。 桑枝夏搓着手推门进屋,薛柳落后一步把门拉回来关好。 屋子里,桑枝夏毫无征兆地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鼻尖扑涌而至的,都是这人胸前来不及散开的冷冽寒气。 桑枝夏眸子狠缩,下意识想转头。 自身后抱住她的人抢先出手,大手覆住她的眼睛,在耳边扑打而来的呼吸声中,笑声低沉暗哑:“枝枝,想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