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全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儿,头发胡子花白一把,说不上是老弱无力,但是全身上下的那一点儿力气摆在徐璈的面前,那是真的很不够看。 赵忠全拽了半天,发现徐璈还是一动不动,恼火之下咬牙道:“满口胡言!” “老夫前来是奉了皇命核查盐乱一案,圣旨在身,我就是天子圣口,谁人敢动我?” “倒是世子爷冲动犯了大忌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看在你祖父和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会对外多说,可你也不能……” “赵大人,你是带着圣旨来的不假,可你不是刚跟白总督他们见过面么?” 徐璈打断了赵忠全的话,戏谑道:“蜀地之境,到底是圣旨管用,还是东宫中的太子之意管用,大人真的不明白?” “休得胡说!” 赵忠全曾见识过徐璈无数次的荒唐,闻言想也不想就说:“东宫之势再大,这也还是皇上的天下!” “蜀地再行法中法,那也越不过天子圣人!” “是真的越不过么?” 徐璈讥诮道:“那我为何来不得此处呢?” “赵大人,倘若阴云下尚有一丝光亮可透,我祖父家人为何为罪受困西北的方寸之地?” “我……” “旁人都道我父罪大恶极,徐家罪有应得,实际上呢?” 徐璈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冷冷道:“若真如此,大人此刻就该放声大喊有要犯在此,抓了我前去问罪,而不是叫我避人耳目,迅速离去。” 嘉兴侯的叛国世人震惊。 不知内情的人只当是真是嘉兴侯鬼迷心窍犯下大错,瞥见深渊一角的人却不敢这么说。 洪北之战蹊跷遍地,里里外外被强行压下去的都是风起浪潮。 那么多人命背负着恶名化作枯骨,徐家延续百年的忠心铁骨俱被碾碎。 可皇上额外开恩容了徐家族人的一条活路,这一点就代表了很多很多。 不是不知道,而是已经铸下的大错必须有人背负。 徐家是当之无愧的替罪羊。 徐璈眼底嘲色郁浓:“大人,徐家的罪全因有人一尘不染的衣摆上沾不得半点污名,所以这一缕本不该存在的清正皎廉,就要用旁人的铁骨血肉去一一填补。” “洪北之例在前,蜀地盐乱在后,大人还看不清?” “就算如此,我也是天子近臣!” 赵忠全阴沉着脸说:“世子爷,徐家的是非对错已经过去了,我也无力评价。” “可蜀地盐乱,与你无关,你现在……” “我会走。” 徐璈再一次掐断赵忠全的话,一字一顿:“可不是现在。” 赵忠全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刚想说话就听到徐璈说:“赵大人,要不要跟我开个赌局?” “赌局?” 赵忠全神色复杂地看着徐璈:“世子爷想赌什么?” 徐璈摆手自嘲一笑,微妙道:“我是戴罪之身,当不得大人这声世子爷,大人还是莫要折煞我了。” 徐璈在赵忠全骤然紧缩的目光中点了点桌上的茶杯,笑色浅浅:“大人今夜负气而出,必然是谈崩了。” “这些人为了能保住说自己的脑袋,也彻底堵住大人这张不听吩咐的嘴,今夜势必会有所动作。” “赵大人,这局你可愿开?” 赵忠全是耿直,可内里跟蠢货半点不沾边。 一开始他或许真的笃定自己不会有事儿,可在徐璈拿出了徐家为例之时,赵忠全却突然就没了上一秒的坚定。 他的确是皇上的心腹,可嘉兴侯又何尝不是? 徐家百年忠骨都被斩于权柄之下,无一幸免。 他一人,如何能与徐家的根深大树相较? 洪北荒野上十来万人的性命都可轻描淡写地掩埋过去,他一人的生死又怎会是难题? 赵忠全脸上的迟疑越发凝重。 他不敢跟徐璈赌。 徐璈玩味挑眉:“赵大人?” “你的目的。” 赵忠全一字一顿地说:“世子爷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善心人,我与你素来毫无交集。” “纵然是今夜有人想要我的性命,出现在此提醒我的也不该是你。” 徐璈被他的警惕逗笑。 赵忠全戒备十足地强调:“徐家的案子是皇上亲口定下的,你哪怕是跟我说再多也没用,我……” “赵大人多虑了。” 徐璈单手撑着额角,话声淡淡:“我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儿要大人帮忙,不过为的不是徐家。” “那你这是……” “大人放心,总归不会是让你分外为难的事儿。” 徐璈话没说透,只是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这里不是个看戏的好地方。” “大人随我来吧。” 赵忠全一咬牙跟上了徐璈,绕过屏风在里间发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人。 赵忠全狐疑皱眉,走过去看清平躺着的那张脸,惊得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这……这是?!” “是一个一会儿要以身替死的倒霉蛋。” 徐璈不以为意地说:“我来时此人贼头探脑的不像是好人,索性就喂了点药让他先躺下了。” 这人易容后的脸跟赵忠全一模一样,只在床上躺着,任谁来了也看不出李逵和李鬼的差别。 用来当替死鬼,再好不过。 赵忠全面上闪过一丝狠意,咬牙说:“你确定他们会在今夜动手?” 徐璈懒懒道:“我确不确定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继续在这里待着的话,死了也只是死了。” 生死可以不惧,最怕死不瞑目。 赵忠全这样的见不着恶果不会动半分心念,徐璈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嘴皮子来取信于他。 赵忠全垂下了眼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徐璈的身后,被宋六扛麻袋似的顶在肩上带出了驿站。 赵忠全本以为徐璈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谁知出了驿站就潜在了一棵大树的荫蔽之中。 赵忠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望过去,视线最远可以看清的正好是躺着人的地方。 “徐……” “嘘。” 一身黑衣完美融入夜色中的徐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眯眼看着不远处的窗户,轻声细语:“好戏不怕晚。” “你瞧,这不就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