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国庆,天气渐冷,邱行的厂在一个偏北方的城市,今年冷得很早。 邱行往家里打电话回去,每天和他妈妈说说话。方闵在电话里能和他正常聊天,虽然听起来时间线还是错乱的。 邱行一早一晚地打个电话,有一天方闵在电话里问起小船。 “小船去哪里了呀?” 邱行回答:“去上学了。” “你让她生气了吗?她走之前哭了。”邱行听着他妈妈自说自话一样地念着,“小船一哭起来连鼻子都红,看着让我好心疼。” 林以然都走了好久了,她到今天才跟邱行提起。她从不把林以然和邱行联系在一起,毕竟在她的世界里,林以然活在现在,而邱行活在过去。 这是她这次病了以后第一次和邱行提起林以然。 邱行停顿了会儿,才说:“没有。” 方闵追问:“那她怎么哭了?” 邱行说:“舍不得你吧。” “才怪呢。”方闵反驳他说。 邱行又是几秒没说话,随后笑了下,说:“那就是她自己爱哭。” “怎么会!”方闵气起来,不允许别人说小船,“我不跟你说了,我挂电话了。” 说完便真的把电话挂了。 邱行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幸好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儿,要不想来他从小日子也不好过。儿子到底比不过女儿,他妈都这么糊涂了,可小船在她那儿谁也不许说,半句也说不得。 邱行扔下手机,站起来去洗澡。 小姑娘心眼不多,倒把人都收买得明明白白,对她死心塌地。 林以然给方姨买了床蚕丝被,寄了过去。 下单前不由得想到邱行,下意识想给他也寄一条。邱行那边冷得快,而且邱行对冷热就像没感知一样,没人提醒就不知道该换厚被子了。 最后犹豫了下,还是退出了,没有下单。 冻几天也冻不坏,这样的事以后自然有人管。 这三年里他们已经给彼此留下了太多痕迹,非一朝一夕间能够抹除。 可他们的默契使得在结束了这段关系以后谁也没有打扰对方的生活,让一切归于平静。 其实林以然的大四相当忙碌,学院里这几个保研的准研究生都被安排做了助教,带了一个月的军训,加上她自己有翻译要做,有稿子要写,以及帮她的硕导韩老师校初稿。 她的空余时间不多,习惯把自己排满,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东想西。 可也总有些时候,她会像这样突然想起来,然后任自己放空一会儿发呆。 傍晚,学校的下沉广场相当热闹,滑滑板的、谈恋爱的,还有弹吉他唱歌的。 林以然和一个女生坐在下沉广场的台阶上,一边看着广场上滑板社团的在练习,一边聊天。 女生看着年纪很小,人也很可爱。 刚大一的女孩儿,对未来几年的大学生活充满了茫然,不知道该向谁说,就忐忑地约了林以然。 林以然对她们很好,是个很温柔的学姐,这些小女孩儿都喜欢她。 “学姐,我应该进什么部门呀?”女生拄着脸,苦恼地看着前面,和林以然说,“女工部是做什么啊?那个学姐可热情了,可我听这个名字,感觉有一点怪怪的,是学刺绣那些吗?” 林以然笑了下,说:“工作的‘工’,不是‘红’。你可以理解成一个去维护女生权益的部门,平时会组织一些关于女生的活动,帮助女生解决困难,等等。” “是这个意思啊!”女生惊讶地坐起来,“我们都以为是‘女红’,做刺绣、剪纸什么的。” 林以然和她说:“之前校学生会的女工部组织了不少活动,还挺有意义的,你回去可以看看公众号,应该还搜得到文章。” “好的,谢谢学姐。”女生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们刚入学,脸上充满天真,每一件事情都认真对待,仔细斟酌。 林以然刚上学时和她们心态不一样,她心里装满了事,压得她心事沉沉,也没她们这么活泼。 那时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就是邱行给她打电话,哪怕只说几句话,问问她吃饭没有,也让林以然觉得自己有倚仗,不是一个人。 后来她不用再担心欠债的事,大学里的一切也渐渐轻车熟路,才算是心里放松下来。 “学姐,你要谈恋爱了吗?”女生悄悄地问她。 “没有啊,”林以然问她,“怎么这么说?” “那是我听错了,上次听我室友们聊天说的。如果不是你的话就是小文学姐,总之是有一个学姐要谈恋爱啦,有人写歌给学姐表白。” 林以然摇摇头说:“不是我。” “你有谈过恋爱吗,学姐?”女生小声又神秘地问她。 “我啊,”林以然想了片刻,浅浅地笑了下,“我……” 手机在这时振动起来,打断了林以然的话。低头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个电话。”林以然说。 女生点点头,并礼貌地往旁边坐了坐。 “邱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入秋的雨,一场凉过一场。昨天下了场雨,今天气温一下子降了很多,下午又开始掉雨点,明天估计又要大幅降温。 昨天下雨过后电压开始不稳,不知道是哪里的电路出了问题,接连跳闸了几次,有一次空开冒了火花。这会儿下着雨,电工师傅说等雨停了再过来,晚上要是下到太晚就不来了,明早再来。 邱行不让用电,也不让再推电闸。毛俊有个急活,断了电机器没法用,电瓶又带不起来,邱行去另一个仓库给他取发电机了。 “你们邱哥不嫌麻烦,”毛俊坐在那儿啃着玉米,说,“再推两回我就整完了,五分八分钟的事。” “别了,听邱哥的。”小张是邱行的无脑追随者,邱行指哪打哪,特别听话,“邱哥不让用电就别用,万一着火了呢,就怕万一么不是。” “是是是,这不没推吗?”毛俊失笑,“今晚开不了空调,都冻着吧。” “那也不怕,反正邱哥不让用电就不用。”小张说。 邱行的车从外面回来,小张跳起来:“邱哥回来了!” 邱行把发电机拎进来,毛俊过去连机器,笑着说:“谁带的徒弟像谁,小张算是让你给教会了。” 现在天半黑,再等会儿就要黑透了。没开空调的厂里穿着外套都觉得冷,邱行工服里面就穿着件短袖,出去一趟工服浇湿了点。 “涨工资。”邱行说。 “那是,你真得多给二百听话费。”毛俊开玩笑说。 邱行毕竟是老板,他不让推电闸谁也不会去推,今晚没灯没空调,也洗不了澡。 家住本地的几个邱行让他们早早回去了,在这住的也基本都回房间了,只剩下邱行和小张,等毛俊这个活干完也要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门口打更的老头已经锁了大门,把两条狗都放了出来,在院里散着。 听见两条狼狗都叫起来,却不激烈,带着点哼哼唧唧的尾调。 “谁来了。”小张随口一说。 “叫得黏了吧唧,谁回来取东西了吧。”毛俊干着活说。 “小邱!”打更老头远远地喊,“小邱!” “找你的,邱哥。”小张说。 邱行站起来走了出去。 走到一半,远远看到门口的人,邱行下意识一怔,眉心渐渐竖起来。 林以然穿着短袖、薄休闲裤、帆布鞋,头发在脑后盘起来,背着个平时去上课装书用的大包。她本身皮肤就白,此刻在半暗的天色中站在雨里,脸和手臂更是白得显眼,甚至有些苍白。 林以然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着很多情绪。 邱行皱着眉跑过去。 打更老头见邱行出来了,转身进了小屋。 “怎么了?”邱行问她。 林以然可能是因为冷,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邱行把身上工服脱了往她身上一罩,问她:“怎么了你?” 林以然只抬眼看着他,下巴紧紧地绷着,眼神像是愤怒,像是不甘心,又有着其他的情感。 她一直不吭声,邱行拧着眉:“说话,怎么了。” 邱行还是之前的样子,高高的,肩膀很宽,皱着眉瞪人就很凶。 工服身上有重重的机油味道,林以然被这味道裹起来,工服上还有着邱行的体温。 林以然眼睛倏然红了。 她嘴唇颜色也有些发白,不像平时唇色总是红彤彤水润润的。 “邱行。” 林以然叫他。 邱行看着她:“说。” 林以然拉住他的手,两只手冰凉又湿淋淋的。 她在邱行的视线下明显地颤抖,睫毛被雨浇得挂着细细的水珠,像她的眼泪。 她望着邱行,开口说:“我们别分开了,行吗?” 邱行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问:“什么意思?” 林以然眼泪落下来,她不顾自己的狼狈,可怜地看着邱行:“你别放开我,我还得上学呢……你别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