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狄进准备问一问当年的大案,狄湘灵眉头扬起,也有了兴趣:“六哥儿决定出手了?”
“一家三十五口,被摘去头颅,下葬至今不得全尸,如此大案别说三年,恐怕十年后都不会有人遗忘,我如今名声在外,恐怕是避不开的,但也不急于一时,科举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狄进思路清晰:“我们先做好前期准备,等到时机成熟了,什么时候正式查案,以什么样的身份正式查案,再来把控,绝不能被那群报仇心切、丧心病狂的武僧驱策行动。”
狄湘灵十分赞同:“正是这个道理!好,你去寻那推官询问官府的记录,我去关注一下乞儿帮的动向,看看那群老鼠近来又在弄什么邪门歪道!”
……
当狄进的请帖送入吕安道租的家中,这位开封府推官,第二日就应约而来,还带了一份不值钱却颇具心意的礼物。
狄进双手接过,翻开看了一页,顿时露出重视之色:“这是一位刑名的笔录?”
“确实是一位老刑名所写,亦是老夫昔日的好友,与他的尽职尽责相比,老夫当真愧对如今的开封府推官之位啊!”
吕安道本来相送时还有些忐忑,见到狄进的态度,顿时露出欢喜之意,微微一笑,脸上皱纹展开,也流露出几分追忆之色。
他看上去很老相,其实才刚过四十岁,不过古人五十岁都知天命了,四十岁也是不惑之年,对于平民来说,这已经是老人阶段,对于底层官员来说,倒也确实不年轻了。
狄进不是故作重视,他真的挺需要这类刑名笔录,宋慈写《洗冤集录》,也不是仅凭一个人的智慧,或者如电视剧里面,完全是其父熏陶,而是历任地方,在基层磨砺多年,总结了诸多前人的智慧,最终厚积薄发。
这个过程里面,他的上司、同僚、下属,都给予过诸多的帮助,而宋人喜欢写笔记笔录,这些笔记里面有的更是记录着一生的经验所学,相当于一门传承,每一本刑名笔录,那都是推动《洗冤集录》的经验条,岂能不重视?
狄进不会在这个时候细看,但正如晏殊看了残稿的第一段,就被其中人命大如天的核心理念所吸引,他也只看了第一页,就赞叹道:“验尸时,别的官吏每每避之不及,亦或掩鼻不屑,这位刑名却愿意亲自接受尸首察验,单就这份慎重的态度,就着实令人敬佩!”
吕安道苦笑了一下:“其实依律法而言,尸体应验而不验,官吏不亲临视,不定要害致死之因,或定而不当,都是要违制论处的,只是这等律法,已经无人再遵守了……”
狄进也轻叹一声,将刑名笔录郑重地收下,拱手行礼:“多谢安道兄,进定不辜负这份厚赠!”
吕安道笑道:“你这声兄台,倒是让我年轻了许多,那我就托大,唤一声仕林吧!”
狄进笑道:“安道兄请!”
“仕林请!”
两人入了正堂坐下,林小乙和朱儿奉茶服侍,然后退下,吕安道看着略显冷清的堂内,由衷地发出感慨:“士林一如既往的朴素,不骄不躁,当真难得啊!”
狄进的日子其实并不算朴素,在吃喝用度上他从来是不会亏待自己的,林小乙也跑了京师不少正店,让这位公子一一试吃,寻找最合口味的美食。
没办法,古代的生活水平和现代已经差距够大的了,如果还要节省着度日,那狄进真的受不了。
但在外人眼中,成名前和成名后一个样,就已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心境,毕竟人性古今都一样,骤得名利疯狂膨胀的例子太多了。
狄进笑笑,谦虚了几句,再聊了聊近些时日京师的大事后,顺势引入话题:“逃犯吴景有消息了么?”
吕安道面色发苦:“没有!陈大府大发雷霆,我们亦是焦头烂额,更是愧对仕林当时的破案缉凶啊!”
吴景杀害陈知俭和董霸的血案是狄进破的,人还是狄进抓的,结果现在犯人跑了,开封府衙自是颜面无光,更别提那歹人穷凶极恶,还会有报复的可能……
狄进道:“这凶手确实与众不同,猖狂至极,不过被擒之后,倒也透露出了动机,他之所以要残害无辜,就是为了逼迫开封府衙追查当年的一起旧案,为此不惜在开封府地界,以恶鬼伸冤之名一直杀戮下去,弄得人心惶惶,世道不安!”
“这个动机……”吕安道脸色立变:“我也有所耳闻,京师三十五口灭门惨案的业主,是与这些贼子有亲的,不过此案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贸然追查!”
但说到这里,他又意识到恐怕已经晚了:“仕林此番邀请,莫非就是为了这起案子?”
狄进也很坦然:“不错!无论是吴景逃狱,还是我如今居于京师,都与此案扯上了一些关联,我确实不会贸然追查,可有些事情,一味避让,亦是无用!”
“避不开……避不开么……”
吕安道眼神怔然,口中喃喃低语片刻,突然道:“仕林可知,老友的那本刑名笔录,为何在我这里么?”
狄进目光一动:“难道说?”
吕安道点点头,沉声道:“不错!那本笔录的著作者,姓袁名刚,字弘靖,三年前就是开封府推官,也正因为此案,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狄进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位袁推官因公殉职了?”
殉职这个词宋朝没有,但吕安道也能听懂这个意思,露出悲戚之色:“不,他并没有被定为殉职,只是失踪,甚至还背负了骂名,至今家人都不得优待!”
狄进道:“骂名?”
吕安道缓缓地说道:“因为他经手的案卷,也在一场大火中焚毁了,并且有吏员看到,是他亲手纵火,欲焚毁刑房,幸得铺兵灭火及时,才没有波及整个府衙,但刑房里面的诸多案卷也被毁了,而袁弘靖也于那一晚消失,再也不见踪迹!”
顿了顿,吕安道的声音里充斥着惊惧与不甘:“那榆林巷的鬼宅还在,此案于京师的街头巷尾,恐怕会流传很久很久,但于开封府衙而言,已是没有任何线索可寻,那些曾经记住的人,也恨不得赶紧遗忘……这已是一桩彻头彻尾的迷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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