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卢教授 起码在清楚女人还怀揣着对生活的希望后,云苓才把她送回到硬座车厢。 回来后,就听到那文工团姑娘从旁说:“你何必跟她说那么多?自己立不起来能怪谁?” 本来云苓不想与她争辩,但她还继续说:“要我是她,早就直接离婚自己过,起码不用看人眼色还被肆意打骂。” 云苓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语重心长:“我们不是当事人,不知其苦。且不说她一个农村妇女能不能离婚,她现在怀着孕,离婚后她怎么活?一个人住哪?孩子怎么办?如果是你,这些现实问题,你会怎么解决?” 女孩被问得哑口无言,但还是一脸固执地坚持自己想法。 云苓知道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法感同身受,连她也是。 或许那女人心中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但目前来看只能屈服于生活的柴米油盐。日子总是要熬过去的,她如果能独自安身立命,这以后还是会有盼头的。 她不是不赞同女人离婚,但现在实在不算是好时机,太苦了。 而且,现在大部分人还是会觉得——夫妻吵架最正常不过,男人打女人也是寻常,都是两口子,过日子哪能没有摩擦?反倒是谁提离婚了,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这姑娘虽然偏激了点,但观念还是挺超前的。 云苓爬回床,错过午睡时间点,她也睡不着了。但看书看乏了,就一直望着沿途风景出神。 没想到,文工团姑娘反而还主动搭话:“你说,她以后能离婚吗?” 云苓还没回答,她上铺的大姐反而谴责:“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咋天天盼人离婚呢?” 姑娘翻了个白眼:“过得不好还不让离啦?就得一辈子吊死在这棵树上呗?” 大姐苦口婆心:“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说说你这亏不亏心?” “我这是为她好!有什么可亏心的?不离才是苦日子呢!” 得了,两人争起来,根本没云苓啥事儿了…… 反倒是下铺的大爷抬头问:“这小丫头,你还会把脉呐?” 云苓点点头:“我跟家里人学过医。” “呦,医学世家啊。”大爷又问:“那你大学是学医的咯?” 云苓老实回答:“大爷,我是知青,没读过大学。” 事实上,现在的医生分为几类。 一种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这其中还得分成六十年代大学和现在工农兵大学两种,因为后者搞政治学习比较多,文化水平参差不齐。 一种是医学世家,掌握扎实的医学知识,这种认可度也不错,毕竟学习年限久,让人觉得靠谱些。 还有一种,也是目前最多的——赤脚医生。 这类人只要思想好、觉悟高,就会被委派到当地卫生院进行培训,掌握基本医疗知识,会简单的打针吊水,懂常用药品。他们大多不会治多么复杂的病症,但胜在吃苦耐劳,五十年代的消灭血吸虫病就离不开这些赤脚医生的走村串户。 大爷听说她没读过大学还有点惊讶,不过倒也没冒昧地问她这一手娴熟怎么不去读,因毕竟现在的工农大学也要靠推荐,可不只是考察一项,也并非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他爽朗一笑:“那你也给我露一手看看呗?” 云苓应道:“行啊!” 她三指搭上大爷腕內,细细呢喃:“轻取不应,重按始得,沉而有力。大爷你平时是不是经常生气啊?” 大爷:“不错。” 云苓又问了几个身体特征的问题,然后说:“大爷你情志不遂,郁怒伤肝,劳倦太过,肝郁脾虚。” 大爷一听,自己这确实对得上,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云苓撕下一张笔记本的纸,写了张药方,边写边说,还能加深一遍记忆。 “白术健脾止泻,陈皮、防风和中醒脾,白芍柔肝止痛,木香、砂仁理气,山药和胃,甘草调和……” 大爷听她细细道来,然后满意点头,似乎是能听懂的样子。 他夸赞了一句:“小姑娘,你基础很扎实啊!” 云苓的笔尖顿了顿,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抬头:“大爷,您这是懂不少啊?” 她将纸递给他:“那您自己会吃吧?” 大爷接过来,优哉游哉地晃着脑袋:“我也是懂点皮毛罢了。” 云苓没深追究他为啥明明懂,但还要问她,难不成是想考考自己? 但她觉得,谁会这么闲得没事干啊? 虽然明知他会医,但还是叮嘱了一遍:“平时好好吃饭,少生气动怒。” “谢谢你啊!”大爷说了半天话仿佛才想起来自我介绍,“哦对了,我姓卢,你叫啥?” “我叫云苓。” “云苓……”卢大爷念叨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忽然问,“谢玉真是不是你母亲?” 云苓惊讶:“卢大爷,您认识我妈妈?” 卢大爷摇头:“不认识,但我和你外公谢东林曾经是同学,之前通信偶有提起过,这几年他在云省那边过得咋样?” “他和外婆一直在那边过得不错,多得组织上的关照,就是他那脾气总安稳不下来。我外婆写信说他刚去那几年,学当地村民上山采菌子,结果给自己吃中毒,还是人家用土办法救了过来,他醒来说真是丢了这一身本事的老脸哈哈哈……” 卢大爷听得乐不可支,手里扒着花生还要再踩他一脚:“这要是被那帮崇洋媚外的人知道了,又得传中医无用了哈哈哈哈!这家伙可真行!” 闻言,云苓用轻松的口吻提出自己的见解:“其实治疗血吸虫病那会儿,主席同志就说要中西医结合。可见未来医学大势也是如此,无论是单靠西医还是中医,都不如团结起来走得长远。” 卢大爷附和:“虽然我是学西医的,但是我也很认同你的观点。当年我和你外公还是同学的时候就提出过这个想法,可惜后来我出国留洋了,现在和他关系也慢慢淡了。” “诶丫头,等会儿你给我写个能给他寄信的地址,我给他写信去,这老家伙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行。”云苓循着记忆写了一串地址递给他。 卢大爷拿着纸条慢慢回忆起战火纷飞的年代,话语里充满了感伤: “想当年我们那帮人怀着治病救人、奉献祖国的理想,结果到现在,没剩几个人了。后来我就一直留在哈省医科大任教,其他还活着的老朋友现在都不知道被派去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了。” “这样看,也就我和你外公还剩个好结局。” 云苓无法对此事进行评价。 是不能也是不忍。 此时最好的反馈方式就是沉默。 “嗐,我跟你这个小姑娘说啥呢,都是旧事了,不值一提。”卢教授自己转移了话题,气定神闲地问,“不过老谢说你母亲现在住在首都的吧,怎么坐这趟火车?” 这列火车,哈省始发,首都终点。 云苓笑笑:“您忘了,我刚才说我是知青,自然是哈省的知青啊,现在回家探亲呀!” 卢教授拍拍脑门,“噢噢,对,这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知青也挺好,现在农村相对还安稳。” 他说的意思云苓懂,她去也是冲着这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