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省革委会转苏暖同志： 经批准你入我校系专业学习。请于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七日至二十八日，凭本通知到校报到。 ——华东纺织工学院，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二日。】 一张入学通知书和一张学生入学注意事项，连信封边角都有些许磨损，似是经历了千山万水，亦如她上一世的千辛万苦，从她虚无缥缈的理想，长途跋涉，最终落地成掌心沉甸甸的真实。 苏暖眼中逐渐蓄起泪水，实乃情不自禁，心中酸楚如泄洪崩塌，最后慢慢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人知道她重生数年，心中依旧有多么惶恐。 她总是一边庆幸，一边又怕这只是一场梦，每每都在攒钱和及时行乐中徘徊，惴惴不安。 为什么幸运会偏偏落在她身上呢？ 因果轮回，她没有什么大功德，更不是需要净涤的大恶之人，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粒尘埃。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用实际行动证明——她，就是一个不值得被珍视、被爱护的人。 那这样的她，真的会拥有从头再来、弥补遗憾的机会吗？ 可当这张几乎没有实感的白纸落在手中时，苏暖似乎已经不在乎了。 美梦也好，现实也罢。 学历是她上一世没有机会弥补的遗憾。 就算是黄粱一梦，也算圆了她这个念想。 苏暖平复心情，缓缓起身，忽然觉得有些羞耻，亮晶晶的眼睛微红，用手背胡乱擦了擦满脸眼泪，最后没忍住，扑哧一声地笑了。 幸好下班后没什么人，不然她这副蠢样，不出第二天，厂里就人尽皆知了。 哭的时候没有丢人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反而觉得刚才太过于外向…… 她的脚步轻盈，越发加快，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身边的朋友们。 等苏暖骑车到达村口，瞧见大队门口聚集了一群人，远远就听见他们在议论。 “呦，这是咱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吧？” “不愧是知识青年，都是文化人，说考上就考上了。” “这要是俺家，就是祖坟冒青烟，高低得放上两圈鞭炮。” “就你家？识字的都没有，全文盲还考大学？” “欸，管老二，就你张嘴了！吃饱了撑的，成天嘴里喷粪。” “你怎么说话呢？” “你怎么说话……” 周围人开始拉架，苏暖这才看清楚包围圈里的是谁。 “菘蓝。”她兴冲冲地跑上前，“你也收到了！” 一听这话，褚菘蓝就了然于心，反过来问：“你不也是？” “是是是，没想到咱俩的还是最先到的。”苏暖以为她的录取通知会最晚到达，毕竟沪市离得远，而首都那边的距离相对短一些。 褚菘蓝报考的是宁市药学院，也是千里之外的六朝古都。 没想到，这两个最远的，录取通知书倒是最先到了。 “你得先回家报信儿吧？等会儿来知青点，咱晚上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苏暖下意识摸摸肚子上的软肉，自从她时不时过去蹭饭后，这些年的体重直线飙升。 但她还是忙不迭地答应了，毕竟……褚菘蓝做的饭是真好吃啊！ 二人各回各家，屠思梓独居一门，见褚菘蓝回来，眼里止不住地流露羡慕，也不知她最后有没有学可上？一人可以填三个志愿，哪怕考不上首都的医学院，那考上邻省的延边医学院也是万幸。 云苓只顾着替她高兴，压根不担心自己，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如今你算是梦寐以求了。” 褚菘蓝捏着信封，激动地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却冷不丁地感到可惜：“以后我们就天南海北，各居一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 如今大学包分配，大概率会优先分配本地岗位，首都往外分倒好说，但外地进首都却难如登天。 云苓和钱莉都安慰她：“宁城多好啊！千载风雅秦淮河，江南贡院夫子庙，底蕴深厚，历史悠久……” “再说，现在的通讯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写信、邮寄、电话，不都可以联络对方嘛！” 而且以后还有移动手机，无线网络……云苓想等自己考上大学，就能获得更多可利用资源，届时拿出这些东西，才算合理，也会受到重视，不像之前那样石沉大海。 国家领导人的战略布局十分具有前瞻性，说到底，科技发展离不开基础建设，而工业确实是重中之重。 云苓点点她的手背：“往后几十年，总会找到机会再遇。这还没走呢！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现在还待在一起的时光吗？” 她这话糙理不糙，褚菘蓝务实，本就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所以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反正还没离开，我先去做饭了。” 云苓哭笑不得，都不用多劝两句，这离别伤感就无影无踪了。 钱莉杵着脸，有些焦虑：“你说我不会没考上吧？” “呸呸呸，咱们可是一出来就估了分的，除了思梓，不出意外都是能稳妥上大学的。” 云苓肩膀微微塌下，“唉……思梓那天也是太紧张了，发挥失常，但我感觉也不是没有希望。” 她宁愿说是自己算错了分，但屠思梓一出来就哭个不停，可见考试状态确实不如人意。 好不容易趁着过年的热闹，把这股愁绪压下去了，结果才过一周多，随着第一封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想必她心里又不好受了。 但晚上屠思梓过来时，心情却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差。 她敏锐地察觉到，苏暖和褚菘蓝都刻意收敛了面上自豪的喜悦，有些歉疚，主动拿出自己带的礼物，温声道： “菘蓝，暖暖，这是我自己做的年糕，恭贺你们心想事成年年高，以后前路无阻，步步升高。” 礼轻情意重，二人接过，郑重道谢。 苏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她主动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别替我操心了。我都想过了，今年考不上，明年重新再考，条条大路通罗马，就算不上这个学，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