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商量的好地方，开口询问：“咱们去我办公室聊？” “可以。” 关门之际，云苓回眸看了眼二号床，心中涌生多重情绪，但终究还是随着门板划过的弧度，被阻碍了目光。 师医生特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云医生，你说不截肢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云苓掏出随身携带的厚笔记本，封皮有些破旧，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变成褐黄色，每页纸都书写了正楷般漂亮工整的墨迹，大致翻过几页，便能看到不同美观精致的人体器官手绘图，从笔触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些图画略显仓促，却不潦草。 这本快写满了，得换一本新的了。 师医生接到手时，感觉到了知识具象化的沉重分量，心道这位同僚倒是典型学院派中的勤奋者。 但定睛一看，却发现人家岂止是学而不厌，更是天赋异禀。 “这是你的研究课题？”他没有控制好表情，越看越目瞪口呆。 迄今为止，师夷长从未在国内学术圈听到过有人开展神经再生或重塑的课题研究，甚至如今乍一看到几乎成形的完整科研架构，怎么可能不振奋不激动？ “是。” 云苓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看，丝毫不藏私的样子。 师夷长如获至宝，却也疑惑：“这是你的私人研究，就摆到明面上给我看，不怕我偷学？” “师医生看过应该知道，就我提出的这些理论概念，不过是纸上谈兵。” 他不禁咂舌：“你这也太自谦了……” 说实话，按照当今的工业发展水平，国内缺乏高精尖的器械设备，想要继续研究下去，做出成果确实难如登天。就算把云苓的笔记偷走，最后也是无疾而终，所以她才会放心大胆地给师夷长参考。 另一方面，她也想在西南军医院给自己找个帮手。 医疗小队是编外人员，虽然申请了实验室的开放权限，但时间有限，可若是她由宿舍进入系统医院研制抗菌剂，被岳鸿进发现的风险就会大大提升。 师夷长能被任命为ICU四人的主治医师，那定然是获得了杨老同志的准许，且在医院内具有一定的话语权。 这也是她在初见此人之时考虑的法子。 “云医生是想在二号床上应用你这个理论？”师夷长并不太赞同，“依你之言，这些都是纸上谈兵，实验成果恐怕得猴年马月，傅同志的双腿可等不到那时候。” 和杨老同志的病情不同，傅承序不止是脊髓损伤导致的腿部神经压迫，因为单纯的神经功能受损一般不需要截肢处理，但他还有因弹片炸伤而导致的肌肉、皮肤坏死，导致血运功能出现障碍。 此时不截肢会造成感染加重，大量的细菌病毒进入血液，从而引起败血症、脓毒症、菌血症等疾病，严重威胁他的生命健康。 并且，坏死组织会释放炎性因子，从而造成重要器官功能不全或衰竭，包括心脑、肺、肝、肾……长时间的经久不愈、癌变、慢性感染，也可能会导致慢性骨髓炎。 这也是师夷长思虑再三后，给出截肢诊疗意见时的担忧。 傅承序的病情是他认为的极端情况，就算保守治疗后给予最优越的护理和治疗条件，也未必能保住这双腿。 “若想保住双腿，就得先修复神经，然后重塑肌肉、皮肤，云医生，其中困难无异于活死人、肉白骨。” 师夷长的话夸张了些，却也有理有据。 起初，云苓还以为此趟西南之行，最大的挑战莫过于院长出给她的难题，却未成想是难题留给她的下一道。 “我清楚。” 除了神经再生和抑制感染，她深知傅承序的病情关键，就算制作出所有必需药品，也会局限于当下外科手术的落后。 她确实没有十足把握在病情恶化之前就解决好一切。 苦思冥想间，不禁联想到了那套她买不起的全身修复舱。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师医生，二号床的治疗方案容我再考虑一晚，一三四号床的手术安排你那边做主，到时把手术室排班表提前发给我就行。” 师夷长点点头，心中仍对她存有顾虑，但最终还是因为杨老首长的一言堂而咽下了犹豫。 倒是门外科室走进来一个胖胖的男医生，见到云苓愣了下，“师医生，这是？” “首医大来的医疗队，她是云苓云医生，杨首长特地调过来治疗加强科刚转来的四个病人。” 胖医生皱了下眉，“可不是定好了给106的一号床做手术，你主刀，而且之前不都是你负责的吗？” 云苓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丝丝不满，心想也正常，毕竟她是杨老同志派来的空降兵，一时间不能服众暂且不说，就说重新规划手术排班表也是一项琐碎的额外工作。 谁会想多干一份活儿呢？ 一三四号床的手术刻不容缓，所以她没有想借机大放异彩，以此让他人信服或钦佩。 拿病人的性命当作给自己增光的垫脚石，实在不配为医。 “能给我看一下那张表吗？” 胖医生不太乐意，但还是递给了他。 云苓看过后，说：“师医生，一号床的手术方案是你定的，很合理，你比我更适合去主导这场手术。” “三号床情况比较严重，手术难度相对较大，我可以去。” 她的决定很果断，胖医生下意识顺着她的思路问：“那二号床和四号床呢？” “二号床的手术方案还没定下来，但如果是我做还是不会截肢，四号床原来是谁？” “我。”胖医生执笔指了指自己。 云苓遵从医院的安排，“那就还是你。” 胖医生哦了声，刚要离开，忽然想起来，转头问：“你能行吗？” “我可以。” 他看着云苓笃定的双目，没有质问她“凭什么”这么没脑子的话。 首医大的人才，又被千里挑一地选过来参与杨首长的治疗阶段，不说西南军医院，就连首都解放军301院当初都是首医大医院抽调人才建立起来的。 而且，师夷长都特地提醒他了，这是杨首长派来的。 并非是因为关系户不好惹，只是他也明白，106那几个人都是嫡系特战营的，要真没本事，还能在首长跟前糊弄过去？ 胖医生抱着排班表迤迤然离去，完全不似方才那般微愠。 既然工作安排没多大变动，那他干好分内之事即可。 这又不是文工团，不必争先恐后抢着上台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