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去女塾上学放学,卢秉真和两个堂姐的关系在相处中日渐融洽。几日之后便是上巳节,卢秉真与两位堂姐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出门。 就在她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悠闲的闺阁生活时,卢蕲和李氏却是在为她发愁。 因为,卢蕲终于瞒不过目光如炬的父亲卢峙,让卢峙知道了皇后娘娘与东宫太子对九娘有意之事。 那日看似是个寻常清晨。 卢峙本人不喜欢繁文缛节,也不喜欢小辈们每日来打扰他与幕僚们商议处理公务。是以,卢秉真等一辈小辈们每日只需要去父母那里请安便可,并不需要去卢峙的渊山堂。 但卢蕲夫妻还是需要去渊山堂的,一来是做儿子的要给父亲请安,二来也是卢峙有时要在朝堂之事上指点儿子一二。 这日便是卢蕲领着妻子李氏去给父亲请安。 “儿子/儿媳给父亲请安,愿父亲福寿绵长。” 卢峙微笑着让两人起身,闲话家常几句之后,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卢秉真多婚事来。 “九娘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她学问礼仪都不错,在世家之中名声也出挑。你们做父母的有没有给她择定夫婿?” 李氏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觉得卢峙是知道了皇后娘娘和东宫太子的事情,只能勉强地笑着说道,“刚刚随郎君从京外回京,媳妇还在瞧,这京中俊秀郎君不少,想必不需要多久就能为阿蕤挑个好郎君。” 卢峙对此不置可否,儿媳李氏看中王家七郎的事情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若非有太子殿下这个选择,王家七郎确实也算是个乘龙快婿了。 只是,若是九娘嫁入东宫,范阳卢家或许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性。 至于那些世家从未有嫁女入东宫的惯例,卢峙在心中只觉得嗤之以鼻。不过是一群在落寞边缘摇摇欲坠的世家自诩清高,而搞出来的遮羞布罢了。 前朝盛行察举制,官员的任用考校全部都掌握在世家手中,即便是帝王也不得不与世家共天下。 可是新朝开国高祖是个乱世而起的枭雄人物,他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在立朝之初便定下本朝以科举制选拔任用人才的定例。 虽然后来高祖因为四处征战留下暗伤积劳成疾而死,年轻的新君又难以服众导致各地时有叛乱贼子,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帝国的根基也开始越来越稳。 科举制刚开始时,因为藏书典籍和有名的授业先生都掌握在世家之中,所谓科举也不过是另外一种察举制的表现而已。可是自朝中开创太学、广收弟子以来,世家的权利被不断的削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至此,世家再不复前朝时的荣光。 而新君渐渐年迈,成了心机深沉的年迈帝王,他积威甚重,开始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独断专横,也开始日益猜忌渐渐长成的东宫储君,逐渐沦为权利的傀儡。 按照卢峙的眼光来看,太子萧旻其实是个合格的储君,乃至于合格的帝王。太子礼贤下士又心有成算、意志坚决又兼听则明、最重要的是有为君王者的胸怀。 而且卢峙能看出太子萧旻不是为了权利而疯狂的人,至少目前还不是,太子心中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东西占据着一席之地。这对于皇权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臣子来说可谓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如今太子面临的形势也是云波诡谲,上有年迈帝王父亲的猜忌、下有长成兄弟们的不怀好意,对内要应付帝王家的种种漩涡、对外还要应付纷繁复杂的政事。 听闻北边草原之上又推举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斛律可汗,正在伺机挥兵南下。这次可与数年前那次弹尽粮绝后的无奈之举不同,他们休养生息多年,势要前来南边掠夺汉人的金银粮草。 是时候了,范阳卢家该考虑要不要下筹码了。 卢峙看着眼前强装冷静的儿子和已经连笑意都维持不了的儿媳,思索着要不要将九娘嫁入东宫。 此事有利也有弊。太子似乎对九娘颇为有意,若是赌赢太子登基,或许范阳卢家能借后族之名再上一层楼。 但是嫁女入东宫无疑是告诉所有人,范阳卢家站队东宫太子,或许等不到太子登基就先引来皇帝猜忌。如今范阳卢家荣宠在身,是否有这个必要冒险? 瞥一眼神色冷肃、渐渐坚决的儿子卢蕲,卢峙最终还是暂且按捺住了这个打算。 他老了,范阳卢家早晚是要交到儿子卢蕲的手中的,卢蕲极为宠爱唯一的女儿九娘,更是完全无意让女儿入东宫。 他可以顺水推舟一把,但是没必要为了不确定的权势让儿子与自己离心。太子殿下如今处境也未必对登基有稳妥的把握,或许王家七郎才是更稳妥的选择。 想到这里,卢峙摆摆手示意儿子儿媳都出去吧。 卢蕲夫妻连忙告退,出了渊山堂,两人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冷,竟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冬日的寒风呼啦啦地吹过,李氏下意识的拢紧了身上的猩红披风,她想说点什么,却在丈夫的眼神示意下止住。夫妻二人沉默地回了正院。 卢蕲今日要上朝,他没办法留在家里安抚惊慌的妻子,只能留下一句,“安娘,你尽快与王家人透透口风。” 李氏也是明白人,今日公公卢峙分明是想将九娘嫁入东宫的,虽然不知为何后来又改了主意,但九娘的婚事必得尽快定下来,正所谓迟则生变。 李氏定定神,勉强冷静下来说,“郎君放心,我今日便书信一封去李家。若是能与王家七郎定下,婚后便让他们外放出京,免得搅入京城这一波风雨之中。”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下定了决心。 今日在渊山堂待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些,卢蕲来不及和妻女一起用早膳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上朝,李氏吩咐仆从给卢蕲带上些点心充饥,免得早朝太久人受不了。 卢秉真早就在正院的庑房里等着了,今日是每旬休假的日子,她不用上学是特地来给父亲母亲请安顺便用早膳的。 李氏将卢蕲送出门后,回头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阿蕤,深深叹了一口气。又不想让这种事情影响女儿,李氏强打精神地陪着女儿用完了早膳。 看着女儿兴致勃勃的聊起上巳节的种种事情,李氏不想扫她的兴致,微笑着应和完,又让玛瑙去预备下各种上巳节需要的东西。 这可是阿蕤回京后的第三次露面,李氏可不愿意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了怯。 留春坞中,卢秉真快哭笑不得,她看着如流水一样送入她院子里的各色绸缎首饰说,“玛瑙姑姑,也不必如此吧。上巳节要去河边,这么多东西会不太方便吧。” 玛瑙一脸坚决说,“九娘子,这当然不行,这些可根本不够,您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又想起初入京时那次入宫赴宴的经历,玛瑙更是心有戚戚地说,“九娘子,您是不知道。这京中的人,上到八十岁老妇人,下到三五岁小孩童,个个都是阳光毒辣的主,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想起这次九娘子这次的出门游玩,不必像上次腊八节入宫赴宴时那般只能按品级规规矩矩地梳妆,玛瑙更是摩拳擦掌要好好装扮九娘子,务必让九娘子的美貌扬名京城。 李氏也没忽略要一道出门的六娘和七娘,从自己的私库里各自挑选了一套头面首饰送过去,又指了两个梳头丫鬟去帮忙梳妆。 这次的上巳节卢秉真很是期待,她自从回京城之后便很少有出门的机会,零零星星的几次出门机会对于京中闺秀来说也不少了。 可是卢秉真是随着父母外放各地长大的,在坊州、灵州等地时,她是地方长官的女儿,去哪里都被人客客气气地对待。加之规矩不如京中多,又没有祖父母和各自亲戚看着,卢蕲夫妻对于女儿时不时地外出游玩也是放任。 卢氏夫妻本来就因为卢秉真小小年纪就随着父母外放不能留在京中而有所愧疚,怎么可能再在女儿出门这等小事上多加阻拦,最多不过是多派些人手跟着罢了。 而且这次的上巳节不比之前的两次宫宴那般规矩大,即便是世家女入宫总是各处都要多加小心,不能随性。 至于能随意的那次上元节出门,鉴于那日卢秉真被惊吓了好几次,所以被她直接忽略了。 上巳节前一日,李夫人看出三个小娘子都是在极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在上课,也是从青葱少女的年纪过来的李夫人索性提早放了假。 六娘、七娘和卢秉真在拜谢过李夫人之后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准备回房去准备明日上巳节要用的东西。 卢秉真刚在花园的岔路口与两位堂姐分开,准备先回留春坞换衣服,就见祖父身边的亲卫陆驰来请她去渊山堂。 虽然不知道祖父为何突然请她去,但是,祖父有命,卢秉真不敢不从,只能将信将疑地随陆驰前去渊山堂。 身后替九娘捧着各色书箱的融雪倒是聪明,马上就借口要送东西回留春坞,实则一溜烟跑去李氏所在的正院通风报信。 陆驰看出融雪的小算盘,却也没阻止。九娘子上次被燃起的花灯惊吓,却刻意压住了此事,陆驰本人深受卢峙信任不会因此事受罚。 但是陆驰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可就不一定了,也算是报了这份恩情。陆驰假装没看见只是大步流星的跟在卢秉真身后和她一起去渊山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