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在卢秉真眼里几乎顺利得不可思议。 永徽十七年春三月初十,陛下下诏赐婚范阳卢家九娘卢秉真与太子萧旻,着次年五月成婚。 此诏书一经公布于天下,先不说各家权贵世家对于朝局和陛下心思的揣摩,最先有所反应的是各家的郎君和小娘子。 要知道,太子萧旻身为储君,又兼文韬武略,是无数高门闺秀的春闺梦中人。此番太子妃之位花落卢家九娘子,那些骄傲的顶级世家权贵的闺秀也不愿意与人为妾,这不就只能与太子殿下,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至于卢家九娘子,她的追求者也如过江之鲫。她回京至今不过三月有余,出门赴宴的次数也不过五指之数,她此番嫁于太子为太子妃也让京中无数贵妇人和小郎君扼腕叹息,只恨自己下手晚了。 他们都想着,要是先去提亲试试看,说不定如今卢家九娘子就是自家儿媳/妻子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盯上了东宫的良娣侧妃之位,不过心明眼明的人都是趁早歇了这个心思。且看卢家九娘子这等出身,便知道将来太孙必出于卢家九娘子。挣个良娣侧妃之位算什么,挣一波太孙才是真的。 将圣旨送到卢家的算是卢家的老熟人了,就是不久前送来册封卢秉真为清宁县君圣旨的那位天使。 这位老太监照样是和颜悦色的宣读了赐婚的旨意。 “维永徽十七年春,岁次寅卯,三月戊辰朔,十日乙卯。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吏部尚书卢蕲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静和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用,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卢秉真身穿符合县君品级的礼服,恭谨的结果圣旨,口中山呼万岁。 不同于上一次接旨时的茫然,今日卢秉真对此早有预料,甚至游刃有余地帮衬着父母招呼前来宣旨的天使。 赐婚的圣旨到了没多久,宫中各类赏赐便如同流水一般地送来卢家,有皇后娘娘赐下的首饰绸缎,也有东宫送来的各色玩器。再之后便是各家闻风而动送来的贺礼。 这其中当然也有与范阳卢家交好的各家世家,譬如陇西李氏、博陵崔氏和太原王氏等。 而当范阳卢家的人都在忙着接旨一事时,太子也在皇后宫中请安,母子两人对坐桌前说着心腹之语,一应宫女侍从都被摒退屋外。 “母后,是儿子不孝,赐婚一事还要辛苦您费心说服父皇。”太子殿下萧旻面有愧色的对着母亲闻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反过来安慰儿子,“这哪里是你不孝顺,你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都是你父皇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坐稳了皇位了就忘记我们一家人过去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想起昨夜自己处心积虑、处处讨好,只为让那个日渐忘却当年情谊的丈夫记起一丝丝旧情,皇后娘娘就只觉得恶心得紧。 但是看到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的儿子,皇后娘娘心中又有一丝安慰。命运到底还是厚待她的,虽然夺走了年少情深的丈夫,儿子还是长成了自己的仪仗。 皇后娘娘看着日渐长成翩翩君子的儿子,默默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再坚持一下变成皇太后就好了,一个女人最大的本事不是斗赢后宫嫔妃稳坐后位,而是熬死丈夫之后拥立儿子自己当太后。 我如今已经走到最后关头了,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绝不能倒在这一步。再忍忍这个死老头子,早晚是我们母子逍遥的时候。” 一番自我安慰之后,皇后娘娘一扫之前的抑郁,再次容光焕发起来。她慈爱的注视了眼前的儿子,遥想着宫外合心意的未来儿媳,越发觉得前途可期。 后宫的女人们都很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至于不擅长的那些女人在后宫里一半看不见,她们基本上都已经郁结于心、郁郁而终了。 太子殿下心里清楚,父皇此次愿意流露一丝父子情已是不易,今后的日子只怕是越发艰辛,但是能达成多年夙愿还是很高兴。 只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在母亲这里可以完全的放松,太子殿下也不过是浅浅勾了勾唇。 只是太子殿下每每一想到王家七郎王鉴,就忍不住怀疑卢秉真是不是与他有男女之情。毕竟,他从来没听说过卢秉真夸那位郎君是足以托付终身的好郎君。 再联系一下,卢蕲夫妻迫切地想要为女儿与王家七郎订婚一事,这真的只是卢蕲夫妻两人的意思。莫非卢秉真其实也流露出心许王家七郎之意。 太子殿下强行止住自己发散的想法,咬牙切齿地想着,“不论卢家九娘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答应嫁给我,只要她进了东宫,这辈子都只会是我萧旻的太子妃。” 在宣旨之前,礼部负责此事的官员们为了示好卢蕲这位吏部尚书兼准太子岳丈,早早便将此事告知了卢蕲。也因此,卢蕲今日也是休沐在家,未曾上朝。 待传旨的太监离开,道贺的一众亲友也离开后,已经到了日暮西斜之时。李氏吩咐玛瑙带着一众仆从在正院摆饭。 卢秉真与父母对坐桌前,席间她忍不住提起对于今日赐婚之事的疑虑。她知道陛下是猜忌太子殿下的,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顺利太快了,让她都对于陛下猜忌太子一事产生了怀疑。 陛下既然已经如此地猜忌太子、容不下太子,为什么如此轻易如此顺利让太子达成夙愿,又为什么能容忍太子殿下迎娶身份如此显赫的世家女为太子妃呢? 陛下难道就不担心太子殿下在有了显赫的岳家之后,如虎添翼,有朝一日甚至能越过自己登顶御极吗? 到底是卢蕲在朝堂上沉沉浮浮多年,见女儿一脸疑虑,便开口为她解惑。 “这不奇怪,阿蕤。一来,陛下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剑拔弩张的。太子幼年时,陛下很爱带着他一起读书,每每太子有所进益,陛下便会向群臣夸耀太子,称他‘吾家麒麟儿’。 当今皇后娘娘也是个聪明的奇女子,她能陪着陛下走过风风雨雨的前些年,又能在后宫混乱的局势里保护太子殿下和五公主平安长大,足见她不是个简单人。若是皇后娘娘有心,勾起陛下年轻时的舐犊之情,并不是一件难事。“ 李氏平日里忙于打理家事,不曾多了解朝政,闻言只觉得略略放松。如今女儿和太子殿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处境越好,女儿今后的前程处境便更好。 卢秉真却还是有些不解,仅仅因为想起过去与太子殿下的父子情谊,便能够让这位心思多疑的陛下,心甘情愿地为一直猜忌的儿子送去一个足以助她夺嫡的岳家吗? 可是父亲明显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而母亲听了父亲的话更是放松不少,卢秉真便也暂且搁置了心头的疑虑,放松了神色露出浅浅笑意来。 婚事定在明年五月初,而卢秉真是四月初的生日,届时刚好是卢秉真及笄礼之后不久。 李氏琢磨着这个婚期,隐隐有一种对方想要在自家女儿及笄礼后马上把女儿迎娶入东宫的感觉。李氏甚至觉得,若非本朝鲜少有世家权贵之女在及笄礼前便成婚,陛下旨意上的婚期会更早一些。 不过李氏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宫中按惯例派来了教导未来太子妃礼仪的教习嬷嬷四人,分别是郑嬷嬷、冯嬷嬷、刘嬷嬷和孙嬷嬷。 这四位嬷嬷也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知晓卢家九娘子地位尊贵不同于以往的太子妃。加之四人在来之前又被东宫之人赏赐敲打过一番,自然是见风使舵,对待卢秉真不敢自持身份去多加为难,而是客客气气的对待范阳卢家之人。 每日教习宫规礼仪时,四位嬷嬷也不对卢九娘子的规矩礼仪多加约束,更不曾斥责鞭打,而是轻言细语。毕竟此前的那些斥责约束,不过是拿捏打磨未来皇子妃们的手段之一,为的就是叫各位皇子妃对天家多加敬畏。 四位嬷嬷着实对待卢秉真着实宽容,甚至在卢秉真试探着提出要去女塾上课的时候,这四位嬷嬷互相对视之后,资历最老冯嬷嬷沉稳的开口道。 “九娘子要去女塾自然是可以的,我等虽不才,也听说过卢家女塾的声名。未来太子妃须得德才兼备,九娘子有心向学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等也有自己的职责所在,还请九娘子允我等随行同去。” 其他三位嬷嬷不知道的是,冯嬷嬷本来就是太子殿下收拢的人,她再来之前被太子殿下特意召去东宫,反复强调要让她随行未来太子妃左右,最重要的是阻断王家七郎与未来太子妃之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