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临近午时,太子殿下与卢峙、卢蕲两人议事之后,婉拒二人留膳的请求之后从从容容自渊山堂里告辞离开。一路穿过扶手游廊时,太子殿下却看见却见冯嬷嬷站在游廊道另一头,似乎是在等人。 一见太子殿下走进,冯嬷嬷连忙殷勤地赶上前来行礼,“殿下,娘子想见您一面。” 没想到冯嬷嬷开口就是这句话,太子殿下有些诧异,“九娘子可有说何事?” “这......娘子她......”冯嬷嬷心想,“未出阁的小娘子见见未来夫君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想见见罢了,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只是这种话哪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说的出口呢?她一个奴才也说不出口啊。” 见冯嬷嬷如此迟疑,太子殿下只当是卢秉真终于想起来自己这个可以求助的对象了,便颔首道,“领路吧。” 听到自己终于不用解释为什么九娘子想见太子殿下,冯嬷嬷赶紧领路,带着太子殿下去了留春坞中的一处名为清波榭的水榭之中。 此处是卢秉真夏天最喜欢待着的地方,水榭不远处一架蔷薇花开簌簌作响,隔水送来馨香。临近水边,清风送来几丝凉意,消解了初夏的暑气。檐下垂着几只护花铃,叮叮当当的作响。 今日的卢秉真难得不必听教导,此刻正坐在案几前安静翻看着什么册子。 太子殿下一走近,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卢秉真端坐水榭之中,她垂下安静温柔的眉眼。偶尔清风拂过,吹乱脸颊边发丝,她便伸手捋顺。 突然察觉到有人来,卢秉真微微扬起头,太子殿下看见她眼睛里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便是笑意。“殿下,你回来了” “嗯,孤回来了。阿蕤,你知道还有一个半月,我们就要成婚了吗?阿蕤,你高兴吗?”太子殿下不愿意承认,自己问出这句话其实是想试探卢秉真在得知王鉴此行载誉归来后,会不会心中暗自后悔没有答应嫁给王鉴。 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卢秉真诚实地说,“臣女知道啊。这消息早就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臣女今日请太子殿下过来,也是为的此事。” 太子殿下闻言心中微动,就听见卢秉真继续说道,“殿下,臣女有些心爱的用器,只怕不能随嫁妆单子一起带入东宫,殿下出入东宫无所禁忌,不知太子殿下能否替臣女将这些东西暂且安置在东宫的库房之中?” 未婚妻第二次如此明确的提出要求,听起来又是如此简单的举手之劳,太子殿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三日之后,太子殿下看着眼前从卢家送来的箱子暗格之中赫然摆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弓,见之便知必是一柄神兵利器,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卢秉真含糊其辞的心爱之物所误导。 也不怪太子殿下误会,谁能想到未出阁的娇娇软软小娘子的心爱之物居然是一柄长弓。不过,就算当时太子殿下知道卢秉真想要将此物带入东宫,只怕也只会迟疑一下,最后还是会答应帮她。 太子殿下想起卢秉真随父母外放之时,常常跟随着一位女师傅习武的事情,再联想一二卢秉真那不同寻常的怪力,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卢秉真的心爱之物是一柄长弓了。 现在想想,以卢蕲夫妻宠爱卢秉真的程度,怎么可能会不允许她出嫁之时带着自己的心爱之物。想必是这心爱之物,不适合出现在东宫之中,这才会不允许她将此物带入东宫。 只是太子殿下已经允诺了卢秉真,又怎么可能失信于她。只是此物不宜放在东宫的库房之中,太子殿下思索再三将它直接放置在自己书房的暗格之中。 而范阳卢家里,卢秉真在短暂的寻到了一点空隙将自己心爱的长弓折泉送到东宫之后,就开始被李氏、四位嬷嬷和李夫人连夜捉着教导。 四位嬷嬷教导宫中规矩惯例和数十年来的宫中秘辛,李夫人教导她后宫平衡之道和前朝后宫的局势,而李氏则是教导她夫妻相处之道。 前两样还好,只是最后李氏的课程常以卢秉真的反问而结束。 比如今日,李氏教导她要对丈夫恭顺尊敬,卢秉真反问道,“可是母亲,你常让我和李家的姐姐们学学驭夫之道啊?”李氏说,“那是因为你李家姐姐们嫁的同是世家子,你不一样。” 李氏又教导她要对丈夫和未来孩子的事情亲力亲为,卢秉真弱弱地反驳说,“可是,我既不会煮东西也不会针织女红,我要亲力亲为什么啊?”李氏想想自己女儿擅长的那些,然后无奈地发现她连打理中馈基本都要靠有经验的嬷嬷和侍女,好在心算过人不会被人随意糊弄了去。 李氏又教导她要早日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发现女儿出嫁的时候还不到及笄礼的年纪,在皇家生孩子太早那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这次不用卢秉真反问,李氏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最后,还是卢秉真觉得要安慰一下母亲,告诉她女儿还是会很多东西的。“母亲放心,最起码若是宫变女儿的武艺加上力气,足以保证自己的平安。” 李氏诡异地被这句话安慰到,想想也是,会这么多和谐夫妻感情的东西有什么用,能成功熬过太子登基变成皇后才比较实在。再受宠的太子妃,在宫斗里面没了性命,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想了想,李氏还是觉得多给女儿配些用得上的人手比较重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氏放过了对于卢秉真的教导,转而开始寻觅各种人手,什么精通妇科的医女、什么擅长好几十种菜式的庖厨、什么手艺精湛的绣娘,甚至李氏还找来了当年教导卢秉真习武的女师傅。 以至于李氏将这些人领到卢秉真面前时,卢秉真只觉得眼花缭乱。卢秉真听着玛瑙的介绍,艰难地辨别着每个人的脸。 “九娘子,这是两位是夫人为您准备的医女。”卢秉真点点头,“赏。”“这两位是为您准备的庖厨,这位会南边的菜式,这位会做些新奇的点心。”卢秉真点头,“好,也赏。”“这两位是绣娘,这位是还会些缂丝,这位擅长珠绣。”卢秉真依旧微笑着让融雪赏人。 直到玛瑙开始介绍一个熟悉的人,“这位是九娘子您当年的女师傅,杨师傅。”卢秉真脸上的笑意瞬间真实了许多。 “师傅,多年不见,您可还好?”姓杨的女师傅面容洒脱、性情疏朗,她笑道,“多谢九娘子记挂,我一切都好”,她似乎是看出卢秉真的诧异,主动解释道,“卢大人替我儿安排了一个刀笔吏的差使,我也就安心了。看着他成婚完,我在家里闲极无聊,又听说夫人在找我,干脆就主动来了。” 话虽如此,杨师傅却是个正经的良民出身,若要入宫必得卖身为奴,才能以卢秉真的陪嫁仆从的身份一起入宫。因为她的缘故便叫一个好好的良民由良民入贱籍,卢秉真到底有些不忍。 只是卢秉真知晓母亲的拳拳好意,不好当众反驳母亲的意思。等到玛瑙介绍完今日带来的所有人之后,卢秉真从容道,“今日一见,诸位都辛苦了。一个月后入宫,少不得要遵守各类的宫中规矩,从今日起,我就让裁冰教导诸位一二。还请诸位在入宫之前多加熟悉规矩,以免在宫中行差踏错。” 众人皆俯身应是。随后,众人退下,唯有杨师傅被卢秉真和李氏留下说话。 “师傅,您还是不要入宫了吧。此次陪我一同入宫的人,只能以卢家仆从、我的陪嫁的身份。师傅明明是良民,何必如此呢?况且我随师傅习武多年,也算略有小成,能在后宫之中保护好自己的。” 李氏没有开口阻拦女儿,还有一个月,女儿就要出嫁了,日后多得是需要女儿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她这个作母亲的,已经不能事事代劳了。 “阿蕤,你我有师生之谊。可是卢大人对我一家有着再造之恩,当年若非卢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断案,我连同我那儿子早就死在了牢狱之中。阿蕤,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若是因为我没有随你进宫,让你遭受了一点点的分析,我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的。” 可是卢秉真还是很难接受,因为自己让一个良民沦落为被人左右命运的贱籍这件事情。她沉默着听完杨师傅的话,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母亲的期望、杨师傅的意愿,又让她不知道如何才好。 直到冯嬷嬷含蓄的提醒卢秉真,“娘子,您若是有什么摇摆不定的事情,不如问问太子殿下。殿下在宫中多年,想必能有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卢秉真对此有所怀疑,但是最终还是在冯嬷嬷的循循善诱之下写了一封信给太子殿下。 卢秉真本以为这封信至少经过重重检查才能被送到太子殿下的眼前,没想到当夜冯嬷嬷便来告诉卢秉真,东宫有答复了。